裴忌離開御書房時,初冬的寒風已卷著碎雪粒子砸在臉上,冰冷刺骨。
馬蹄踏過朱漆宮門外的石橋,遠處鼓樓的更聲剛過巳時,京城里卻沒了往日的熱鬧。臨街的商鋪雖開著門,伙計們卻都縮在柜臺后搓著手,眼神里藏著幾分不安。
北疆劫糧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如今已然飄進了尋常百姓家。裴忌坐在馬背上,目光掃過街角三三兩兩私語的百姓,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韁繩,指腹觸到皮革上的紋路,竟比御案上的輿圖還要硌手。
吏部衙署的朱漆大門就在眼前,裴忌翻身下馬后,快步向后院走去。邁過門檻,就覺一股涼意裹著紙張的氣息撲面而來。吏部的值房遠沒有御書房暖和,暖爐里的銀霜炭只燒了小半爐,案上堆著的考功簿還泛著冷意。
“大人。”清風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裴忌走到案前坐下,指尖在冰涼的紫檀木案沿輕輕摩挲,目光落在案角那盞未涼的茶上。
“圣旨已擬了大半,戶部那邊也傳了話,午后便會調糧啟程。”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湯滑過喉嚨,卻沒驅散心底的沉郁,“你探到的消息,說吧。”
清風將手里的紙條遞過去,紙上用炭筆寫著幾行小字,字跡潦草卻清晰:“沈大人剛剛偷摸出了府,沒走正門,坐的是家仆的青布小轎,從英國公府的側門進了府,至今未出。隨行的還有他的貼身幕僚,帶了個紫檀木匣子,瞧著分量不輕。”
裴忌捏著紙條的指尖微微用力,紙角被攥得發皺。沈大人此時去找英國公商議,無非就是沈家不滿這件事情落到了蕭景睿的頭上,向著急商量個對策出來。
“皇后那邊呢?”裴忌放下紙條,目光落在屏風上繡著的寒梅圖上,梅枝遒勁,卻透著幾分孤冷,像極了極北的風雪。
清風垂眸,聲音壓得更低:“長秋宮今日格外安靜,除了辰時派內侍去御膳房傳了次點心,再沒外人進出。安姑姑一早去了趟內務府,領了些新制的暖爐炭,沒提北疆的事,也沒見與其他宮苑傳消息。”
裴忌沉默了。皇后一向是宮里最沉不住氣的,如今北疆出了這么大的事,蕭景睿被推出來當人選,她竟半點動靜沒有。
是真的不擔心,還是在暗中籌謀?他指尖在案上輕輕敲了敲,節奏與御書房里陛下敲擊御案的模樣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幾分疲憊,多了幾分難辨的深沉。
“蕭景睿那邊,準備得怎么樣了?”許久,裴忌才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尾音裹在暖爐的熱氣里,若不仔細聽,幾乎要被炭火燒裂的噼啪聲蓋過。
清風抬眸,眼神里多了幾分篤定:“大殿下那邊早已妥當。上月末便讓暗衛傳了信,說極北的騎兵已整訓完畢,糧草也備了三個月的量,只等京城的動靜。方才暗衛又來報,說殿下昨夜已命人將營帳、兵器都裝車了,只要圣旨一到,即刻便能啟程,絕不會耽誤正事。”
“正事”二字入耳,裴忌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隨即他緩緩點頭,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考功簿,封面上“北疆”二字被朱砂圈了出來,刺眼得很。
“知道了。”他輕聲說,語氣里聽不出喜怒,“你再去盯著沈大人和英國公府,他們若是有動作,立刻來報。”
“是。”清風躬身退下,棉簾掀起又落下,值房里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暖爐里炭火的噼啪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