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說得這般輕描淡寫,石松卻眉頭緊擰。
他可記得清清楚楚,有一回行路時那野貓忽地竄出來,幾個抬步輦的小廝冷不防嚇了一跳,步輦沒抬穩(wěn)翻了下去,主子也被摔折了一根肋骨,足養(yǎng)了三個月才好。
因為這事,那個小廝也被國公爺狠狠打了一頓板子,自那之后,主子便極少出院子了。
身為主子的貼身護衛(wèi),他自那之后也長了記性,主子再出門時,必定謹慎地盯著周圍,再不讓那些野生的貓兒狗兒靠近主子半分。
碎月塘近在眼前,賀晉遠默然片刻,悄然松開了姜憶安的手,道:“娘子,去看荷花吧。”
姜憶安看了看忽然變空的手心,再抬頭時,賀晉遠已沿著青石階循階而下,步履平穩(wěn)地走到了荷塘邊。
雖然看不見,但那是自己年少時讀書后常去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這一段路,不必她牽著他的手,他也能走過去。
他負手站在塘邊。
正值春末夏初的季節(jié),池塘里的荷花大都綻放了,清幽的香氣沁人心脾,雖然看不見,卻可以想象到荷花亭亭玉立,葳蕤繁盛,朝霞似的顏色鋪滿塘面。
他一動不動地面向荷塘的方向,神色沉沉,默然許久,才在臨塘邊的石凳上坐下。
姜憶安提裙走過去,與他并肩坐下。
微風拂過耳畔,她看一會兒池塘中的荷花,再轉(zhuǎn)過頭來看一會兒男人的神色。
成親不過一天,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臭石頭雖言語溫和,待人有禮,但大多時間是寡言少語,滿腹沉郁的。
他神情雖然不辨喜怒,但她卻看得出,他這會兒心情不太好。
姜憶安托腮盯著他的臉,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賀晉遠的眼睛覆著黑緞,沒有任何光感,她凝視著他的視線,還有明媚的日光,于他而言都與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色沒有區(qū)別。
姜憶安眨眨眼睛看著他,他不想開口,她便沒有打破塘畔的寂靜。
有冷風從塘面吹來,沒有被握住的長指,泛起幾分涼意。
賀晉遠身姿筆挺地端坐在石凳上,長指蜷了蜷,唇角悄然抿直。
想起方才敬茶時四嬸的話,修眉又擰緊了幾分。
克妻之事,新婚之夜他便對她說過,可她根本毫不在意。
她是沒有放在心上,否則便不會暗懲了四嬸一番,可前事為鑒,做為她的丈夫,他不該讓她冒一點兒風險。
況且,雖然眼前是一塘荷花,他卻連陪她賞花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到,余生漫長,嫁給他這樣無用的廢人,實在是委屈了她。
她雖不是什么大家閨秀,卻勇敢聰明,遠非尋常女子可比,她本值得更好的男子,陪她騎馬賞花,陪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該因為他被困在這方寸天地之中,度過晦暗無趣的人生。
他忽地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么,可一息之后,又沉默起來。
他已準備好了給她和離后的補償,庫房里那一筆豐厚的銀子,足夠她下半輩子生活無憂。
像她這樣的女子坦率熱誠,懷有一顆仁愛的心,大抵是對他一時同情心泛濫,才說出不會和離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