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鎮的冬日,總是來得特別早。
才剛過立冬,北風就像裹了冰碴子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天色總是灰蒙蒙的,像是蒙著一層永遠也揭不開的臟布。鎮子東頭那棵老槐樹,葉子早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虬結著伸向天空,如同絕望之人伸出的乞求之手。
林家鐵匠鋪的爐火,是這陰冷冬日里難得的一點暖色。
叮當、叮當——
富有節奏的打鐵聲,混雜著風箱的呼呼聲,是這鐵匠鋪不變的背景。爐膛里,焦炭燒得正旺,跳躍的火苗將整個鋪子映得忽明忽暗。熱氣蒸騰,將門口懸掛的擋風厚棉簾子熏得發黑,也稍稍驅散了些刺骨的寒意。
林凡赤著上身,只穿著一條磨得發白的粗布褲子,站在鐵砧前。他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裸露的脊梁挺得筆直,長期打鐵鍛煉出的肌肉線條在他揮錘時清晰地繃緊、舒展。汗珠順著他年輕卻已顯剛毅輪廓的臉頰滑下,滴落在通紅的鐵料上,發出“刺啦”一聲輕響,瞬間化作白汽。
他握著一把沉重的鐵錘,手臂穩定地起落,每一次敲擊都精準地落在燒紅的鐵胚上,火星四濺。那鐵胚在他錘下,漸漸顯露出一把柴刀的雛形。他的眼神專注,緊抿著唇,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這塊需要馴服的鐵。
鋪子角落,林鐵匠坐在小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著他那張被爐火和歲月刻滿溝壑的臉。他偶爾抬眼看看兒子,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但更多的,是深沉的疲憊和對這凜冬的憂慮。他的腿在多年前一次上山采鐵礦時摔傷過,落下了病根,一到這種天氣就鉆心地疼,重活是再也干不動了,鋪子的生計,大半壓在了林凡尚且單薄的肩膀上。
“凡娃子,歇口氣,喝碗熱水。”林鐵匠磕了磕煙袋鍋,朝著旁邊努了努嘴。那里有個粗陶壺,用余溫煨著水。
林凡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停下。他仔細地將初步成型的柴刀夾起,放入旁邊的水槽中淬火。“嗤——”一陣濃密的白汽猛地騰起,籠罩了他年輕的面龐。待白汽散盡,他才放下家伙事,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胡亂擦了把臉和身子,走到陶壺邊,倒了一碗溫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冰涼的水劃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走到鋪子門口,掀開棉簾一角,向外望去。街道上行人稀疏,個個縮著脖子,行色匆匆。遠處云霧山脈的輪廓在灰暗的天色下顯得格外陰沉,像一頭匍匐的巨獸,沉默地注視著這座山腳下的小鎮。
不知為何,林凡今天總覺得有些心緒不寧。不是因為嚴寒,也不是因為生計的艱難,而是一種莫名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地壓在胸口,連呼吸都覺得不暢快。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胸前。隔著粗布衣衫,能感覺到一枚硬物的輪廓。那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一枚材質不明、顏色灰白、毫不起眼的玉佩,用一根細細的紅繩系著。冰涼的觸感傳來,卻奇異地讓他有些煩躁的心緒稍稍安定了幾分。
“看啥呢?趕緊把簾子放下,冷風都灌進來了!”林鐵匠在身后催促。
林凡放下簾子,轉身回到爐前,正準備繼續干活,鋪門卻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穿著破舊臟污道袍、頭發亂糟糟挽了個髻的老者,縮著脖子鉆了進來,帶進一股冷風。
“哎喲,還是你這兒暖和!”老者搓著手,笑嘻嘻地湊到爐子邊,正是鎮上有名的閑散人玄云道長。他看起來六七十歲年紀,面容清瘦,一雙眼睛卻時不時閃過與年齡不符的精明光芒。鎮上人都說他是個騙吃騙喝的老神棍,但林凡卻覺得,這道長似乎沒那么簡單。
“道長,您又來蹭火爐了?”林凡笑了笑,對這個不修邊幅的老者,他并無惡感。
“什么叫蹭?道爺我這是體察民情!”玄云道長瞪了他一眼,隨即鼻子抽動了幾下,眼睛一亮,“咦?林老大,今天熬肉湯了?香,真香!”他目光賊溜溜地瞟向通往后院的小門,那里隱約有食物的香氣飄出。
林鐵匠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狗鼻子倒靈!是凡娃他嬸子送來的半只山雞,給娃補補身子,沒你的份!”
玄云道長也不惱,涎著臉笑道:“見者有份,見者有份嘛!林老大,你看這天氣,凍煞個人,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功德無量啊!”他說著,又轉向林凡,故技重施,“凡小子,我瞧你今日印堂發亮,目光湛然,乃萬中無一的修仙奇才,維護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怎么樣,我這兒有本祖傳的《先天功》,只要十兩……不,五兩銀子!跳樓價賣給你,助你早日踏上仙途,如何?”
這套說辭,林凡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他無奈地搖搖頭:“道長,您就別拿我開涮了。什么仙途不仙途的,我能把這鐵打好,把鋪子撐下去,讓我爹過幾天安生日子,就知足了。”
“嘖,朽木不可雕也!”玄云道長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但眼睛還是時不時往后院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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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