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nèi),檀香裊裊,卻壓不住那股暗潮洶涌的緊張。
陜西八百里加急軍報如同一聲驚雷,恰好與魏公公那份“情真意切”的提醒一前一后,精準地砸在了崇禎皇帝西巡計劃的命門上。
昨日還因抄家發(fā)餉而噤若寒蟬的朝堂,仿佛一夜之間被注入了新的勇氣,各種反對的聲音借著“流寇兇頑”、“圣體安危”的由頭,再次沸反盈天。
這一次,連那些平日里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好人們也坐不住了,紛紛加入勸諫行列,言辭懇切,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御前會議上,九千歲魏忠賢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他一反平日對東林黨人那種斬草除根的狠辣,竟搖身一變,成了憂國憂民、忠心耿耿的老臣。
魏忠賢捶胸頓足,痛陳陜西如何糜爛,流寇如何兇頑,說到動情處,幾乎聲淚俱下,仿佛皇帝陛下只要踏出京師一步,就會立刻陷入刀山火海。
“陛下,老臣之心,天日可表!陜西乃虎狼之地,陛下萬金之軀,切不可親身犯險啊!當坐鎮(zhèn)中樞,運籌帷幄,方能決勝千里!”
魏忠賢話鋒一轉,圖窮匕見,“若陛下憂心前線無人,老臣舉賢不避親,臣之侄兒,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魏良卿,忠勇可嘉,堪當大任!可命其掛帥,抽調(diào)京營精銳,前往陜西督師,定能掃清妖氛,為陛下分憂!”
龍椅之上,年輕的崇禎皇帝指尖輕輕敲打著扶手,冷眼俯瞰著這場由身邊這位“影帝”親自導演、眾多官員傾情出演的大戲。
此時,心中一片冰鏡般透亮:這老狐貍,哪里是怕他犯險,分明是怕他這把“刀”離開京城,脫離了掌控!
推薦魏良卿?
更是想把京營的兵權也順理成章地吞下去。
好一招以退為進,一石二鳥,算盤打得他在金鑾殿上都聽見響了!
待那一片喧囂勸諫之聲稍稍平息,
崇禎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臉上看不出半分波瀾:“眾卿家的擔憂,朕,知道了。”
頓了頓,崇禎的目光再次掃過魏忠賢那張看似恭順的臉:
“流寇肆虐,確是事實。也正因如此,朕更要去親眼看看!”
“看看那些讓你們談虎色變的流寇,是不是真的生了三頭六臂!還是我大明的地方官軍,已經(jīng)無能、怯戰(zhàn)到了如此地步!又或者……這背后,另有朕不知道的隱情!”
這“隱情”二字,崇禎咬得略重。
“至于派大將督師嘛……”
崇禎語氣一轉,變得輕描淡寫,卻帶著四兩撥千斤的力量,
“京營剛剛補發(fā)了餉銀,軍心初定,正是整訓的關鍵時候,此時抽調(diào),動搖了根基,誰來負責?九邊將士,欠餉已久,人心浮動,也需時間安撫。魏公公推薦良卿,其心可嘉,朕心領了。”
崇禎的嘴角甚至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落在魏忠賢身上:
“不過,良卿久在京師,生于深院,長于婦人之手,既不熟悉地方情勢,也不通曉實戰(zhàn)兵事。貿(mào)然前往,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朕的損失,也是魏公公你的損失?此事,不必再議。”
輕飄飄幾句話,直接把魏良卿掛帥的提議拍死在了萌芽狀態(tài)。
不等眾人反應,崇禎霍然起身,袍袖一拂,聲音清越而堅定,帶著一股銳氣:
“朕意已決,西巡之事,照常進行!朕倒要看看,這大明的天下,是不是真的就爛到了根子里!”
崇禎的目光掃視全場,帶著帝王的威嚴:“為安眾卿之心,朕會加強護衛(wèi),命沿途兵馬嚴加戒備,確保萬無一失。內(nèi)閣與司禮監(jiān)留守京師,協(xié)同處理日常政務。若有要事——”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釘下楔子:“八百里加急,報與朕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