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幾個穿著綢緞但衣衫沾染塵土、略顯狼狽的人被押了進來。
為首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面皮白凈,眼神里透著商賈特有的精明,
他快速掃了一眼屋內環境,尤其在張獻忠和他身邊幾個彪悍頭領身上停留片刻,隨即躬身行禮,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卻不卑不亢:
“久聞八大王威名赫赫,如雷貫耳,今日得見英雄真容,錢某三生有幸。在下錢永祿,在江南海通商號勉強做個管事。”
“海通商號?”
張獻忠最近隱約聽過這個名頭,據說生意做得極大,南貨北運,手眼通天。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上,嗤笑一聲,“有屁快放!找老子何事?要是說不出個二三,老子這營寨,進來容易,出去可就得換個樣子了!”
錢管事對這番威脅恍若未聞,反而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特來給大王指一條通天明路。”
他觀察著張獻忠的神色,繼續道,“如今闖王高迎祥已去,大王雖勇,獨木難支。陜西那邊,崇禎皇帝手段酷烈,抄家滅族,搞得天怒人怨,關中士紳早已離心離德。他那套,長不了!”
張獻忠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打斷,示意他繼續說。
錢管事心領神會,語速加快:“大王若此時主動上書朝廷,請求招安,表明愿為朝廷鎮守一方,剿滅那些不服王化的流寇……
朝廷里,自然有明白人,會為大王奔走斡旋。北京城里,內閣的幾位閣老,乃至我們江南的士林清流,對崇禎的‘暴政’早已忍無可忍。大王若肯招安,便是撥亂反正的‘義士’,將來……這天下風云變幻,大有可為啊!”
這番話,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張獻忠心頭的鎖眼里。
他本就是梟雄心性,造反求的就是榮華富貴,如今形勢比人強,若能通過招安換個官身,弄塊地盤名正言順地養兵蓄銳,簡直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更妙的是,聽起來朝中還有大佬看不慣崇禎,想借他這把刀?
此時,張獻忠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卻依舊兇悍,猛地一拍桌子:
“招安?哼!崇禎小兒疑心病重得像癆病鬼,他能信老子?怕是騙老子放下刀槍,他再來個甕中捉鱉,一鍋端了!”
錢管事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從容笑道:“大王,正因崇禎多疑,您才更要主動。此舉一可暫避官軍鋒芒,保存實力;二可麻痹崇禎,贏得喘息之機;這三嘛……”
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朝廷不是鐵板一塊,有人想借大王這把刀,自然就會有人保大王這持刀的人。今日的詐降,未嘗不是明日的晉身之階!想想那水滸宋江,招安后也能搏個封妻蔭子!”
“宋江?呸!那是個沒卵子的窩囊廢!”
張獻忠不屑地啐了一口,但眼神里的意動卻越來越明顯。
他揮揮手,“行了,你們先下去,老子要考慮考慮!”
送走江南來人,張獻忠立刻召集孫可望、李定國、艾能奇等一眾心腹義子。
聽說有可能“當官”,不用再風餐露宿、朝不保夕,大多數頭目都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表示贊同。
“義父!這買賣做得!先弄個官身,咱們就是正規軍了!”
“對啊大王,有了地盤和糧餉,弟兄們也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一片喧鬧中,年僅十幾歲的李定國卻眉頭緊鎖,他上前一步,聲音清朗卻帶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
“義父,此事還需慎重。崇禎皇帝非同一般,登基以來鏟除閹黨,勵精圖治,心思縝密,恐難欺瞞。若是詐降,風險極大,一旦被他看穿,便是萬劫不復之境。”
張獻忠看著這個最年輕的義子,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隨即被狠厲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