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暖閣內死寂一片,落針可聞,只有那鎏金火盆中的紅羅炭偶爾爆開,發出“噼啪”一聲輕響,在這凝重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范文程身上,這位深得皇太極信任、被視為“大金眼睛”的漢臣之首,此刻捧著密報的手在微微顫抖,臉上血色盡褪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先與皇太極那深不見底、隱含驚濤的眸子對視一瞬,
隨即,范文程的目光掃過代善、莽古爾泰等一眾滿洲貴胄,干澀的喉嚨動了動:
“汗王,諸位貝勒爺……關內那位,崇禎皇帝……此子,絕非尋常帝王心術可以揣度。不,臣甚至覺得……他根本,不似此世間應有之人。”
這話讓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寒三分。
范文程將手中密報揚起,紙張嘩啦輕響,
“請看這科舉!”
范文程手指點著其中一段,“崇禎他考的是什么?不再是空談性理、皓首窮經的八股文章!
他考農桑如何增產,水利如何修治,算學如何計賬,乃至格物如何制器!中了進士,不是進翰林院養望,而是立刻派去州縣,名曰‘實務觀政’,實則是讓他們直接去碰最臟最累的錢糧刑名,去跟胥吏斗,跟豪紳爭!”
范文程的呼吸急促起來,眼中閃爍著看透本質的驚駭:
“他這是要做什么?他這是要親手砸碎讀書人千百年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金字招牌!是要從根子上,刨斷天下士紳把持官場、壟斷晉升的梯子!
他要的官,是能干事、懂實事的官,不是只會吟風弄雪、結黨營私的官!”
范文程猛地吸了口氣,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還有這清丈田畝、攤丁入畝……他用的根本不是地方官!是從那支‘皇明衛隊’里抽調的愣頭青軍官,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甚至不少是流民出身,對士紳大戶毫無敬畏!
他們帶著一種叫‘皇明數字’的古怪符號和算法,算盤打得噼啪響,賬目核得一絲不茍,每人腰間都挎著精鋼打造的鋒利腰刀,身后跟著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
“他們一縣一縣地推過去,像犁地一樣!多少世家大族隱匿了幾代人的田畝被翻了出來,白紙黑字登記在冊!
多少‘投獻’為奴、逃避稅役的農戶,被他們強行從豪門莊園里拉出來,重新登記為納糧當差的平民!
稍有反抗,便是東廠拿人,新軍彈壓!他這不是在收稅……他這是在用刀子,硬生生從士紳地主身上剜肉!剜下來的肉,拿去喂飽那些剛剛分到田的泥腿子,拿去填滿他崇禎皇帝越來越鼓的國庫!”
范文程轉向皇太極,目光中已不僅是憂懼,更有一絲面對未知的茫然:
“汗王,這絕非少年天子的胡鬧,更非亡國之君的瘋狂!他每一步,都有的放矢,狠辣果決!
崇禎用的,是我們完全看不懂、想不通的手段。他不是在修補那個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大明……”
范文程頓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吐出石破天驚的結論:
“他是在換天!他是在用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重鑄一個全新的、可怕的大明!他在陜西已成,如今正推向北直隸,推向山東、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