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種子之問·未來根系
E-9的“意義危機”如一場蔓延的低燒,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感染了其他實驗區。
不是直接的復制,而是更隱蔽的變體:在生態修復區,有人開始質疑“自然修復優先”是否真的比“人與生態協同修復”更道德;在技術飛地,年輕研究員們私下討論“效率崇拜”是否會讓人異化為工具;就連最堅定的文化復興區,也有聲音在問:“我們復興的到底是文化的靈魂,還是只剩下外殼?”
神經織網的“代價與韌性”數據庫成了訪問量最高的分類。各實驗區都在這里尋找同類困境的參考,試圖在別人的掙扎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慕容淵團隊的工作重心也隨之轉移。他們不再僅僅追蹤技術指標和生態數據,而是開始構建一套“意義健康度”評估體系——不是精確的量化,而是一系列基于主觀日志、社區活動參與度、代際對話質量、以及“未來敘事”積極性的復合指數。
“人類文明就像一棵樹。”沈雨在一次匯報中比喻,“技術是枝葉,生態是土壤,社會結構是樹干,但‘意義’是根系。根系看不見,卻是樹能否在風暴中站立的關鍵。E-9事件讓我們看到,如果根系腐爛,再茂盛的枝葉也會枯萎。”
這個比喻被廣泛引用。
人們開始討論:我們文明的“根系”是什么?是傳統?是家庭?是對美好未來的信念?還是……某種更根本的“存在理由”?
沒有一致答案。
但提問本身,像一場集體的根系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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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根系自檢中,一個被忽視的群體開始發聲:兒童。
神經織網最初的設計主要面向成年人,注冊需年滿十六歲,并通過心理和認知評估。但許多實驗區設有“兒童參與”子項目——讓下一代以觀察者或簡易任務參與者的身份,接觸并理解正在發生的文明實驗。
這些孩子的視角,往往比成人更直接、更尖銳。
一個九歲女孩在生態修復區的繪畫日記里,畫了兩幅對比圖:一幅是“爺爺記憶里的河”——清澈見底,魚群游弋,岸邊有洗衣的婦女和玩水的孩子。另一幅是“現在的河”——雖然污染物指標下降,但兩岸空無一人,只有機器人在監測水質。她在下面寫道:“干凈的河,沒有人,還是一條河嗎?”
一個十二歲男孩在技術飛地的“未來城市設計”比賽中,提交的方案不是更高效的基礎設施,而是一個“流浪動物機器人護理網絡”——用冗余的計算資源,為被遺棄的寵物制造陪伴機器人。他的解釋是:“如果未來城市里只有人和機器,那太孤單了。”
這些稚嫩但真誠的創作,通過神經織網的“下一代聲音”頻道傳播,引發了成人的反思。
我們為下一代建設未來,但有沒有問過他們想要什么樣的未來?
我們討論“代價”,但兒童往往是代價中最沉默的承受者——他們沒有選擇權,卻要繼承我們選擇的結果。
“下一代聲音”頻道的主持人,一位退休教育家,在節目中總結:
“孩子們不關心‘生態修復率’或‘技術突破指數’。他們關心的是:能不能在河里游泳,有沒有朋友一起玩,將來會不會孤單。這些看似‘不成熟’的問題,可能才是文明最根本的問題。”
這個觀點得到了花園系統的間接印證。
蘇晚晴注意到,每當有高質量的兒童視角內容在神經織網傳播時,花園網絡的關注度就會出現短暫的“共鳴提升”——不是對數據指標的關注,而是一種更柔和、更……好奇的關注。
仿佛花園也在問:這個文明的下一代,如何看待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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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兒童視角的啟發下,神經織網發起了一個名為“根系對話”的全球項目。
項目形式很簡單:邀請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節點,圍繞三個核心問題展開非辯論式對話:
1。你希望你的孩子(或未來的孩子)繼承一個怎樣的世界?
2。你愿意為這個世界付出什么代價?不愿意付出什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