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頭像被稻浪掀得七上八下:這村民日出而作的安穩,和他們仨亡命奔逃的狼狽,像兩截拼不攏的鐵軌,硌得人胸口發悶。
金滿倉的呼吸又沉了些,想來傷腿的疼沒停過,再這么跑下去,別說甩開追兵,光是這腿就熬不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撥開金滿倉腿上的夾板。
滲血的紗布早和稻草粘成一團,輕輕一掀,就聽見“嘶啦”一聲輕響,金滿倉疼得倒抽冷氣,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紗布扯開的地方,傷處泛著嚇人的青白,腫脹的膝蓋像個發面饅頭,連帶著小腿都腫得發亮,看得溫羽凡心頭發緊。
他指尖輕輕按了按那片腫脹,金滿倉疼得齜牙咧嘴,卻硬是沒哼出聲。
溫羽凡抬起頭,睫毛上還沾著剛才蹭到的稻殼,眼神里裹著化不開的擔憂:“這么跑下去,老金的腿真得廢。人家有直升機,咱們倆腿跑斷了也甩不開。我看……不如去附近村子碰碰運氣,找點吃的,再想辦法弄個代步的。”
霞姐一聽就皺緊了眉,右手下意識往口袋里摸,指尖觸到手機殼的冰涼時又猛地頓住。
她咬了咬唇,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后怕的顫音:“可手機……萬一打開被定位了,那不就等于告訴岑家的人咱們在這兒?”
“看情況。”溫羽凡打斷她,語氣里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果決,他抬手抹掉睫毛上的稻殼,“不到萬不得已不動它。再說了,村里說不定有老鄉愿意幫襯,未必非得用手機。”
金滿倉往田埂上靠了靠,傷腿伸直時,夾板和骨頭摩擦著發出“吱呀”的輕響,疼得他臉都白了,卻還扯著嘴角開玩笑:“大哥,你該不會是想劫道吧?這村里的農民伯伯可沒招惹咱們。”
“去你的!”溫羽凡抓起一團帶著露水的稻草就往他身上砸,草屑簌簌落在金滿倉炸開的袖口上。
他沒好氣地瞪了金滿倉一眼,嘴角卻帶著點笑意:“咱們口袋里還有百八十塊現金,買幾個熱燒餅總夠。真找不到車……”他抬下巴往遠處指了指,那邊田埂上拴著頭灰驢,正甩著尾巴趕蒼蠅,驢尾巴“啪嗒啪嗒”抽在身上,濺起幾點泥星,“打個驢的總行吧?”
霞姐“噗嗤”笑出了聲,笑聲像串銀鈴在田野里蕩開。
稻穗上停著的幾只紅蜻蜓被驚得飛起,透明的翅膀在陽光下閃著虹光,“嗡嗡”地掠過金浪,把清晨的寧靜劃出幾道細碎的口子。
她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點頭道:“行,那咱就進村。”
溫羽凡蹲下身,指腹先在金滿倉傷腿的夾板邊緣輕輕碰了碰,確認繃帶沒有錯位,才緩緩挺直腰背。
他的手掌穿過金滿倉膝彎時格外小心,像托著件易碎的瓷器,指尖避開那些滲著血漬的紗布,只敢虛虛地攏著。
肩胛骨因為發力微微凸起,卻始終穩得像塊釘在地里的樁,連帶著背上的人都沒晃一下。
他清楚那傷有多疼,昨夜在火車頂顛簸時,金滿倉咬著牙沒哼一聲,冷汗卻把他后背的襯衫洇出了大片深色。
金滿倉的下巴剛擱上溫羽凡的肩窩,就忍不住咧開了嘴。
晨霧散了大半,陽光斜斜地穿過稻穗,在溫羽凡的發梢鍍上層金芒,連帶著那幾道被草葉劃破的細痕都亮閃閃的。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趴在父親背上看戲的光景,那時父親的汗味混著戲臺的胭脂氣,和此刻溫羽凡身上的稻稈香、汗味竟有些重疊的暖意。
“噔噔噔……噔噔噔噔……”不成調的哼唱從他喉嚨里滾出來,是那首刻在骨子里的“鬼子進村”,聲音不大,卻帶著股豁出去的雀躍,尾音被風吹得飄了飄,撞在稻浪上碎成了星星點點。
溫羽凡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抖,像是被那跑調的旋律撓到了癢處。
他偏過頭,額角的碎發掃過金滿倉的臉頰,帶著點露水的涼:“你小子是生怕村里人聽不見?”聲音里的笑意藏不住,尾音卷著點無奈的寵溺,“一會兒村民真把咱們當壞人攆出來,我就把你扔進稻叢里喂蚊子。”
金滿倉反而來了勁,脖子一梗,故意把嗓子壓得粗嘎,像吞了塊砂紙:“太君滴,開路滴干活!”他眼珠骨碌碌轉,瞥見旁邊霞姐正彎腰摘田埂上的野菊,指尖突然打了個響指,虛虛地往她那邊勾了勾,“前方花姑娘滴……呦西……花姑娘大大滴有!”
說完還擠眉弄眼地挑了挑眉,嘴角的傷口被扯得發白,卻硬是撐著沒皺眉。
“噗嗤……”溫羽凡沒忍住笑出了聲,腰腹的肌肉一松,背上的人跟著晃了晃,“就你這破鑼嗓子,還敢演太君?頂多算個沒斷奶的翻譯官。”
金滿倉“嘶”地倒抽口冷氣,傷腿的夾板蹭到溫羽凡的后背,鉆心的疼順著骨頭縫竄上來,額角瞬間沁出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