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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羽凡跟著前方那群說說笑笑的人影,踩著碼頭青石板上的水洼,慢慢融入這片喧鬧。
暮色正順著洞庭湖的水面往上爬,把天邊最后一點橘紅染成灰藍,空氣里飄著潮濕的腥氣,混著遠處小吃攤飄來的油炸香氣,在晚風里纏成一團。
碼頭上攢動的人頭里,大半是舉著手機的游客。
有人舉著自拍桿追著掠過水面的白鷺,鏡頭里還框著遠處模糊的君山島;
穿沖鋒衣的旅行團正圍著導游聽講解,擴音器里的聲音被風撕得發飄;
賣紀念品的小販推著掛滿鑰匙扣的推車穿梭在人群里,塑料岳陽樓模型在夕陽下泛著廉價的光。
溫羽凡的目光像浸了水的墨,輕輕掃過人群。
視線觸及武者時,瞳孔會極輕微地收縮:那些淡藍色的對話框懸浮在他們頭頂,像手機彈窗般透著幽光。
「武徒三階」的字框邊緣泛著淺白,「武徒五階」的則帶著點淡淡的藍,最高階的那幾個框里,「武徒八階」的字跡邊緣也不過是纏著圈細碎的光暈,像浸在水里的冰碴。
他默數著那些發光的框,算上剛跟來的十幾人,光暈總數已經過了三十。
但他的喉間竟不自覺地滾過聲極輕的嗤笑。
他早已不是那個第一次握刀時指尖發顫的生手了。
前番百人圍殺的記憶還在骨血里發燙:川地省道上,鋼刀劈空的呼嘯、箭矢劃過耳畔的銳鳴、血漿濺在臉上的滾燙,還有自己踩著殘肢斷骨沖鋒時,腳下“咯吱”作響的碎肉與碎骨。
后來苗疆的連番廝殺更像塊磨刀石,蠱蟲振翅的嗡鳴、毒掌擦過肩頭的灼痛、冰蟬玉牌貼胸的刺骨涼,一層層剝掉了他骨子里的怯懦。
此刻若再面對百名武徒,他能妥善分配好自己的體力,甚至能提前半秒預判出誰會先揮刀、誰會藏在人群后放冷箭。
丹田處的內勁會精確地如同點滴,順著經脈涌向四肢,不會在無用的地方浪費一絲一毫。
此刻,他的眼神掃過人群,那些懸浮的「武徒三階」「武徒五階」對話框,對他來說,不過是些標注著「脆弱」的活靶而已。
他往碼頭邊緣退了兩步,后背輕輕靠上銹跡斑斑的鐵欄桿。
欄桿上還留著經年累月的手印,涼得像塊浸在湖里的石頭。
目光掠過水面時,能看見自己的影子——黑風衣被風掀起的衣角,攥在欄桿上骨節泛白的手,還有背后那柄裹著帆布的長刀輪廓,像幅被暮色洇開的剪影畫。
周圍的喧鬧像潮水般漲漲落落,他卻像塊沉在水底的石頭,連呼吸都壓得極緩。
有兩個掛著「武徒四階」框的漢子在不遠處抽煙,手指間的煙卷明滅著,視線時不時往他這邊瞟,帶著點掂量的意味。
溫羽凡眼皮都沒抬,只在對方目光掃來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過欄桿上的銹坑,那動作輕得像在數紋路,卻讓那兩人的視線迅速彈了回去。
天色徹底沉下來時,遠處的湖面突然亮起一串燈火。
起初只是幾點模糊的光,隨著水波晃悠,漸漸連成一片流動的光帶,把水面照得像鋪了層碎銀。
人群里有人指著那方向驚呼,小販的推車轱轆聲、孩子的哭鬧聲瞬間都低了下去。
樓船破開暮色駛來的樣子,像從水墨畫里摳出來的。
船身比尋常客輪寬出近一倍,烏木色的船板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艙壁上的浮雕是盤旋的蛟龍,龍鱗被描了金,在夜色里閃著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