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動輪椅,面向夕若,眼神深邃,“夕若,你可別忘了,這位太后娘娘,可不是生來就吃齋念佛、慈眉善目的?!?/p>
“她是先帝的皇后,是從后宮無數明槍暗箭、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踩著對手的尸骨,才最終坐上太后之位的,你想想,她的手上,難道會干凈?”
夕若心中一凜,沒有接話,只是靜靜聽著。
裴霽繼續說道,“如今的淡泊慈祥,不過是歷經風雨站到頂峰之后,披上的一層最舒適也最安全的華服罷了,她老了,權力到了極致,反而更怕本王獨,更渴望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求一個心安,她護著我,縱容我,或許也有幾分真心疼惜她這個殘廢孫兒,但更多的……”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不過是借此安撫她自己那顆在權力傾軋中早已千瘡百孔,如今卻又倍感本王寂的心罷了,她只是希望我們這些孫輩念著她的好,親近她,依賴她,讓她在這冰冷的皇宮高處,還能感受到一絲人間的溫情,證明她并非完全是個孤家寡人?!?/p>
“心理學上說,這是一種情感上的需求,也是一種變相的控制?!?/p>
他看向夕若,“所以,不必將她想得過于純粹,宮里的情分,尤其是高位者的情分,從來都是與利益權力和自身需求交織在一起的?!?/p>
“她對我們好,我們受著記著,但心里也得明白,這背后,是她血海里拼殺出來后,對平靜和親情的最后一點奢求,也是為了讓她自己的晚年,能過得稍微像個人樣而已?!?/p>
夕若聽完,默然良久。
裴霽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剝開了宮廷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內里復雜而現實的肌理。
她想起太后提及先皇后時的愧疚,想起她執意要取消三年之約時的強勢,也想起她回宮后對諸多事務看似不經意實則精準的插手。
這一切,似乎都在印證裴霽的判斷。
太后并非簡單的慈祥老人,她是一位精明的政治家,一位本王獨的掌權者,她的每一分好,都帶著歷史的重量和現實的考量。
“你說得對。”夕若輕聲道,目光掃過這片被嚴密保護起來的園子,心境卻比來時更清明了幾分。
“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在這宮里,能得一隅安寧已是不易,至于這安寧是何人所賜,又帶著何種目的,或許不必深究,我們心中有數便好?!?/p>
裴霽點了點頭,重新拿起炭筆,目光落回那株茜草上。
與他而言,看透本質,才能更好地在這異世生存。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射在五彩斑斕的園圃中,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各自心中都對那深宮之中的最高統治者,有了更深一層的冷靜而清醒的認知。
此時的稷王府內,青巖如同往常一般,將近日京中動向,事無巨細地向裴九肆稟報。
當提到大皇子裴霽常住城西園圃,夕若郡主亦時常前往探望時,他語氣平穩,但目光卻小心地觀察著自家王爺的反應。
裴九肆正臨窗而立,望著庭院中一株蒼勁的古松,聞言并未轉身,只是指尖在窗欞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皇兄能找到一處安心之所,是好事,阿若與他投緣,多說幾句話,也無妨?!?/p>
他頓了頓,轉過身,目光清正地看向青巖。
“皇兄的為人,本王清楚,阿若的品性,本王更信得過,往后這類事情,若無涉及安危或異常,不必再特意稟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