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啞然,想搖頭否認。
“你以為的‘提點’,在她聽來,或許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你自視的‘好意’,在她眼中,怕是也帶著身份的壓迫,讓她不得不從。”
說到這里,陸大夫人嘆了口氣,目光帶著無奈看她:“你莫不是忘了?咱們當年剛做媳婦兒的時候,最怕的不就是婆母總插手兒子房里的事?如今你這般作為,與當年咱們忌憚的模樣,又有何異?”
這番話如冷水澆頭,陸夫人本還欲辯駁的心瞬間啞口無言,眼底漸漸漫上迷茫——她從未這般想過,只覺得自己是為了稚魚好,更是為了陸家好。
陸大夫人瞧著她的神色,繼續道:“你疼兒子,不忍他在媳婦兒孕期受委屈;又想讓稚魚得個‘寬容容人’的美名,便逼著她為夫君納姬妾。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是‘為了他們好’,可從旁人口中聽來,不覺得荒謬嗎?”
每一句都戳中要害,陸夫人心中咯噔一下——她的確是這般想的,可經大嫂點破,竟也覺得自己先前的念頭,荒唐得很。
見她猶疑,陸大夫人輕輕搖頭:“你瞧,我不過說幾句,你便這般反應,可見你心里也明白,這事本就不妥,是不是?”
陸夫人垂眸,指尖攥緊了帕子,終是沉默不語。
“你莫怪我多嘴,”陸大夫人放緩了語氣,眼底多了幾分懇切,“你掌家多年不易,早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子,如今府中,怕是沒人敢像我這般直言勸你。可咱們都是有兒女的人,你經歷的我都經歷過,你懂的我也懂——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忍看你辛苦半生,將來落個兒女離心的下場。”
陸夫人張了張嘴,似有話要說,最終卻只是垂下眼,安靜聽著大嫂的話。
陸大夫人又道:“你捫心自問,當年老二納妾的時候,你心里當真舒服?便是方家那位對陸家有恩,對你有恩,在府中與你平起平坐,你對她,就只有感恩,半分嫉妒也無?”
這話如針,輕輕刺中陸夫人心底的舊疤,她的臉色霎時暗了下去,指尖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這世道,本就苛待女子,”陸大夫人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滄桑,而那雙歷經風霜的眼里,滿是通透:“逼著我們做賢妻良母,要容人雅量,要寬厚胸襟。這些年我也算看明白了,世間規訓女子的條條框框,大多是為了方便男人。可我們女子為家操持,功勞未必比男人少,卻被內宅這一方天地困住。如今,我們竟又循著舊制,去困住下一代的女子,何其可悲?”
這番話如當頭棒喝,陸夫人僵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只覺得心口沉甸甸的,悶得發慌。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大嫂的話,我明白了。”
見她聽進去了,陸大夫人也不再多言,伸手握住她的手,溫聲道:“你當年做媳婦兒不喜歡的事,稚魚未必就喜歡。咱們的婆母,看在咱們母家的份上,不會對咱們過多苛責;可稚魚不同,她家世普通,在府中無依無靠,自然事事都要聽你的。你若真疼她,便該多站在她的角度想想。”
陸夫人恍惚失神,只覺得心里翻江倒海——她被這世道的規訓困了太多年,早已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如今被大嫂點醒,才驚覺自己竟成了當年自己最怕的那種人。
她輕輕嘆了口氣,抬眼看向陸大夫人,忽然笑了,語氣里帶著幾分試探:“說起來,我倒瞧著你今日一見稚魚,便對她頗為喜愛。方才那些話,句句都在為她著想,倒不像是‘初見歡喜’,反倒像是早就疼愛她了。”
此刻屋內只剩她們妯娌二人,屏退了左右,陸大夫人也不再掩飾,語氣直白了許多,眼底露出幾分真切的笑意:“你倒瞧得明白——這孩子的好,可不是只靠‘初見’便能瞧透的。”
“怎么說?”
“我遠在邊關,可聽這孩子的行事,就知道她心里頭是有主意的人,剛嫁進門來的新婦,還是要有幾分膽量,才敢去插手屋里頭的事。”
說著,她看著弟媳,笑說:“我離得遠,卻心明眼亮,當初陸蕓這孩子出事,你欲要殺她,我知道,你都是為我,你心疼我因那對母女受了苦。”
陸夫人眼神微微閃爍,低下眉眼去,這應是她私心甚重的一次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