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言!”勾踐斷然揮手,眼神偏執,“就用姑蘇的銅山,招募最好的工匠!幣上就鑄‘越王金’三字!寡人要讓天下人知道,越國,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凡我越國境內交易,必須使用越王金!拒用者,視同叛國!”
這是一步險棋,是勾踐在極度壓力下,試圖用強權打破經濟困局的奮力一搏。他試圖用越王的權威,強行賦予一枚新鑄銅錢以價值,卻忽略了經濟規律本身的無情。
新絳,趙氏府邸。趙朔聽著探子從齊、楚、越傳回的密報,尤其是關于楚國糧政變動和越王勾踐強行鑄幣的消息,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果然如此。范蠡一動,天下皆亂。”他輕聲道,“楚莊王不愧雄主,反應迅捷,以國家強力干預市場,雖稍顯笨拙,卻是當下最有效的應對。而勾踐……呵呵,困獸猶斗,竟行此竭澤而漁之下策。強行鑄幣,無異于自毀長城,其國內經濟,恐將加速崩潰。”
他對范蠡的手段愈發欽佩,同時也更加警惕。經濟的力量,無形無質,卻能侵蝕國本,其威力在某些時候,確實勝過十萬雄兵。
“我們不能只做旁觀者。”趙朔對心腹家臣程嬰說道,“楚國欲通巴蜀購糧,此路險遠,且受地形限制,運量不會太大。但我晉國與秦國,雖有崤函之險,亦有黃河漕運之便。你即刻秘密派人入秦,與秦君商議,我可開放部分邊境市集,以略高于楚國的價格,收購秦國的余糧。同時,將我晉國河東之鹽,適量輸秦。”
程嬰不解:“家主,我國河東亦有旱情,為何還要購糧助秦?且與秦交通,恐招致朝野非議。”
趙朔解釋道:“購糧非為助秦,乃為囤積。糧草乃戰略之本,多儲無害。與秦交易,可緩和兩國關系,使我西線暫安,更能從中獲利。此舉并非大規模進行,乃是暗棋。至于非議……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要讓這池水,更渾一些。讓楚國知道,能提供糧食的,不止巴蜀一路;也讓齊國和那范蠡知道,這商戰,非他一家可玩。”
他不僅要學習范蠡,更要在合適的時機,加入這場游戲,為晉國未來的重新崛起,積累資本和經驗。
鴟夷子皮府邸。范蠡同樣第一時間收到了來自各方的反饋。
“楚王實行榷糧制,官府直接干預……果然厲害。”范蠡輕輕叩著桌面,“如此一來,我們在淮北的收購行動必須立刻停止,否則極易暴露,引來楚國官府的致命打擊。傳令下去,所有在楚人員,轉入靜默,已收購的糧食,分批、隱秘運往齊楚邊境的預設倉庫,暫不出售。”
“越王勾踐下令熔鑄‘越王金’,強制通行……”讀到這條消息,范蠡先是愕然,隨即搖頭嘆息,“勾踐啊勾踐,你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強權可奪國,卻難馭市。貨幣之信,在于流通與認可,豈是刀劍所能強制?此令一出,越國境內物價必更混亂,商旅斷絕,民怨沸騰,無異于自飲鴆酒。”
他敏銳地意識到,勾踐的瘋狂舉動,雖然加劇了越國的危機,但也可能促使勾踐采取更極端的對外行動來轉移矛盾,比如……尋找借口,對楚國或齊國發動一場冒險的軍事進攻。
而趙朔在晉秦邊境的小動作,也沒能完全瞞過他的耳目。
“晉國趙朔……也開始落子了。”范蠡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隨即是更深的憂慮,“天下智者,不止我一人。此場商戰,已從我對楚越的單向打擊,演變為多方的混戰。局勢愈發復雜,難以預料了。”
他最初的目的是削弱楚、越,為齊國爭取優勢,并積累自身資本。但現在,楚國的強力反制,越國的狗急跳墻,晉國的悄然介入,使得局面正在失控。經濟手段一旦與政治、軍事深度捆綁,其引發的連鎖反應,可能最終會點燃一場誰都不愿看到的大規模戰火。
“傳訊給我們在越國的眼線,嚴密監視勾踐的一切軍事調動,尤其是水師的動向。”范蠡沉聲下令,“同時,加快我們將資產向海上轉移的計劃。這臨淄,這中原,恐怕很快就要迎來更大的風浪了。”
他走到窗邊,望向南方。春日暖陽,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他以商戰攪動風云,本想無形中定鼎乾坤,卻發現自己釋放出的,可能是一頭更加難以控制的巨獸。歷史的車輪,正在這無形與有形的雙重碾壓下,向著更加未知的方向,轟然前行。漣漪已成洶涌波濤,下一個被吞噬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