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
一年前,他拖著個破行李卷從工地宿舍出來,跑遍了附近所有能租的房子。
就因為那個不光彩的“案底”,迎接他的,要么是警惕地像防賊一樣的打量,要么是干脆利落地“租滿了”,要么是拐彎抹角的推脫。
只有眼前這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在他局促地站在門口,做好了被盤問祖宗十八代甚至被羞辱的準備時,圍著他轉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
最后,她什么也沒多問,說了句:“看著是個本分孩子,住下吧。”
“阿婆!不是錢的事!”周野眼眶發(fā)熱,一股酸澀直沖鼻尖,堵得他喉嚨發(fā)緊,“您收我八百,已經是天大的照顧了!南城哪還能找到這個價?”
“那……那是為啥呀?”張阿婆更困惑了,眉頭緊緊皺著。
她渾濁的眼睛,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年輕人。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落在了周野額角靠近發(fā)際線處一道結了薄痂的擦傷上,再往下,左邊臉頰似乎也有些不太自然的微腫。
“哎喲!我的老天爺!”張阿婆驚呼出聲,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抬起來,想去碰他臉上的傷,又怕碰疼了他,停在半空,“小周啊!你這臉上……這傷是咋弄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額頭破了,臉也腫著!是不是在外頭跟人打架了?還是……被人欺負了?”
周野被問得一愣,心底那股暖流和酸楚交織得更厲害了。
他抬手摸了摸微腫的左臉,笑了笑,“沒有的事,阿婆,您別瞎想。沒人欺負我。”
“昨兒個在工地上搬料,”他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重就輕地說,“腳下沒留神,絆了一下,臉沒收住,撞旁邊堆著的麻袋角上了。
張阿婆拍著大腿,眉頭皺得更深了,“我就說嘛,在工地當雜工不是長久的事!風吹日曬不說,還得搬那些死沉死沉的玩意兒,多遭罪啊!瞧瞧,這都傷著臉了!破相了可咋辦?”
她越說越覺得心疼,“小周啊,要不……別去那工地了?你這傷……阿婆看著心里難受。”
她往前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周野擱在膝蓋上的手,“要不這樣,你留下來!我大孫子在城郊弄了個大果園,正缺人手呢!種果樹、摘果子,活兒雖然也累,但總比你在工地上扛鋼筋水泥強吧?還安穩(wěn)。工資嘛,指定不比你工地掙得少!”
周野看著眼前這個真心實意為他盤算出路的老太太,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揉搓著,又酸又燙,幾乎喘不過氣。
他能說什么呢?
說自己快死了?
說他打算用這些年攢下的錢,去一個陌生的城市買個安身的家,好讓自己這無根的浮萍死得稍微體面點,不至于臭在別人的屋檐下,給人添堵?
面對著老太太那雙盛滿了關心的眼睛,那些沉重而晦氣的話,他一個字也不能說,一個字也不忍心說。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胸腔里所有的郁氣都壓下去,“阿婆,您啊,就少操點心吧。工地那邊……我也不干了。我準備去春城。”
“春城?”張阿婆驚得提高了聲調,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抓住了藤椅的扶手,“那地方老遠了!在西南邊呢!坐火車都得一天一夜!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人去那兒去干嘛?”
她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周野,急切地追問:“難不成……你老家在那邊?有親戚?”
家?
周野心里泛起一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