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山群島,定海衛。原衛所衙門已被臨時征用為東海巡閱府前線行轅。衙署內外,戒備森嚴,龍旗招展,傳遞文書的信使和各級軍官進出匆匆,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將至的緊張與高效。
后堂一間被改為臨時審訊室的廂房內,氣氛卻冰冷而壓抑。鄭成功并未身著蟒袍,而是一身玄色勁裝,外罩一件御賜的團龍紋罩甲,熔金般的瞳孔不含絲毫感情,凝視著被兩名魁梧龍鱗衛按跪在地的倭寇頭目——島津九郎。
島津九郎雙手反縛,衣衫襤褸,臉上混雜著血污和恐懼的汗水,早已沒了昔日薩摩武士的驕狂,只剩下砧板上魚肉的絕望。他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直視那位威震東海、年僅十六卻已手握生殺大權的少年伯爺。
鄭成功并未立刻發問,只是用手指有節奏地輕叩著身旁的桌面,那篤篤的輕響,在寂靜的房間里如同催命的鼓點,敲打在島津九郎的心頭。
良久,鄭成功才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重壓:“島津九郎,薩摩逃人,聚眾為寇,襲擾天朝海疆。按《大明律》,磔刑。誅九族。”
簡單的幾句話,如同冰冷的判決書,瞬間擊垮了島津九郎最后一絲僥幸。他猛地一顫,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伯爺饒命!伯爺饒命啊!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無奈…求伯爺開恩!求伯爺給條活路!”
“活路?”鄭成功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要看你能給本伯什么,換你這條狗命了。”
他朝身旁一名書記官微微頷首。書記官立刻上前一步,展開一份卷宗,冷聲念道:“據俘獲你麾下小頭目平田三郎、佐竹義勇等人分別供述,爾等曾于臺灣北部一稱為‘雞籠’之地,遭遇懸掛紅、白、藍三色條旗之西夷,其炮火猛烈,爾等損失慘重;后又于南部一稱為‘大員’之港,遭遇另一股紅夷,其艦巨炮利,爾等幾近全軍覆沒。可有此事?”
島津九郎聞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沒想到,明軍審訊如此之快,手段如此高明,竟然已經從其他人口中挖出了這么多關鍵信息!他原本還想隱瞞部分情況,以待價而沽,此刻才知道自己早已沒了籌碼。
“伯爺明察!確…確有此事!”島津九郎不敢再隱瞞,連連點頭。
“細細說來!”鄭成功聲音陡然轉厲,“紅毛夷有多少人?艦船幾何?炮位多少?城寨如何布防?若有半句虛言,或遺漏半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墻角放著的一排駭人的刑具,“本伯便讓你嘗嘗這大明詔獄三百六十道手藝的滋味!”
“我說!我全說!絕不敢有半句隱瞞!”島津九郎嚇得魂飛魄散,竹筒倒豆子般急聲交代起來,“回…回伯爺!那北邊的紅毛夷,旗子是豎著的紅白藍三條…他們占了一處叫‘雞籠’的良港,岸上修了…修了石頭城堡!對!石頭城堡!很高,很堅固,上面架著好多大炮!我們當時只想靠岸取水,離得還老遠,他們的炮就轟過來了!打得又遠又準!我們的船…根本靠不近!那炮聲…那炮聲比幕府的大筒響多了!”他眼中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懼。
“城堡樣式?炮位大約多少?”鄭成功追問,細節決定成敗。
“樣式…樣式說不清,好像有幾個尖角…對!棱角分明!炮…炮位很多,沿著海岸和山頭都有,看得見的就有…就有二三十門!絕對比日本任何城堡的火炮都多都厲害!”島津九郎努力回憶著。
鄭成功與身旁的參謀軍官對視一眼,心中了然:棱堡!西班牙人果然修建了標準的歐式棱堡防御體系。
“繼續說!南邊呢?”
“南邊…南邊更可怕!”島津九郎的聲音帶上了哭腔,“那伙紅夷旗子不一樣,是橫著的三條,紅白藍,中間還有個什么徽章…他們的船太大了!就像…就像伯爺的‘鎮海號’那么大!可能…可能小一點,但也很巨大!木頭造的,但側舷全是炮門!密密麻麻!我們剛看到港口,還沒靠近,一艘巨艦就沖出來,隔著老遠就是一排炮打過來!我們的船…就像紙糊的一樣!碎了!直接就碎了!他們的炮好像還會爆炸,水里炸起的水柱比桅桿還高!太可怕了!那是魔鬼的力量!”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場噩夢,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港口防御如何?”
“港口…港口入口好像有堡壘,也是石頭的,很高大…上面有旗子…港口里好像還有更多的船…當時太亂了,只顧著逃命,沒看清…但肯定比北邊的紅毛夷勢力更大,船更多!”島津九郎篤定地說。
鄭成功沉默片刻,消化著這些信息。西班牙人在北(基隆、淡水),荷蘭人在南(大員臺南),均修建了堅固的棱堡,擁有相當數量的火炮和艦船,尤其是荷蘭人的海軍力量,似乎不容小覷。
“爾等可曾與彼等交談?可知其國號?首領為何人?”鄭成功繼續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