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與本州南部江戶城內的驚慌失措形成鮮明對比,踏上了日本土地的明軍東路軍,正如同掙脫了枷鎖的洪荒巨獸,在越后國的雪原上肆意展現(xiàn)著其恐怖的力量。
盧象升作為東路軍主將,坐鎮(zhèn)中軍,用兵穩(wěn)健如山。他指揮著以“天命軍”為主力的步兵軍團和樂浪仆從軍,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逐一清掃沿海的倭寇據(jù)點、砦堡,建立穩(wěn)固的后方補給基地和防線,展現(xiàn)出正統(tǒng)大明官軍的紀律性和策略性。
而副總兵毛文龍,則將他麾下遼東邊軍和收編的原東江鎮(zhèn)舊部那股子悍勇、機動的特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命令麾下悍將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各率數(shù)千精騎,如同數(shù)把燒得通紅、淬了劇毒的尖刀,以驚人的速度向著越后柔軟的腹地穿插、切割!
戰(zhàn)果是輝煌而殘酷的。明軍兵鋒所向,那些倉促集結起來的當?shù)胤⑽涫考瘓F,在絕對的實力差距和超越時代的戰(zhàn)術面前,幾乎不堪一擊。狩川坳之戰(zhàn)的全殲,已經(jīng)徹底打垮了越后地區(qū)倭軍的主力抵抗意志,后續(xù)的戰(zhàn)斗更多演變成了追擊和清剿。
然而,伴隨著軍事上的高歌猛進,戰(zhàn)爭最黑暗的一面——無差別的殺戮與劫掠,也隨之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軍紀的約束在遠離主帥視線、血腥刺激和復仇欲望的驅使下,變得脆弱不堪。
越后,刈羽郡,一處靠近海岸的村莊。
此時已是一片狼藉,火光沖天,濃煙混合著血腥味,直沖昏暗的云霄。雪地被雜亂的腳印和凝固的暗紅血液玷污,數(shù)十具村民的尸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tài)倒伏在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景象慘不忍睹。一隊約百人的明軍士兵正在執(zhí)行所謂的“打掃戰(zhàn)場”任務,他們并非盧象升直屬的天命軍,也非軍紀相對嚴明的樂浪軍,而是隸屬于毛文龍麾下一名以勇猛著稱的游擊將軍——王疤瘌。
王疤瘌人如其名,臉上有一道從眉骨斜劃到嘴角的猙獰刀疤,此刻正咧著嘴,露出焦黃的牙齒,滿意地看著手下士兵從還在燃燒的房屋廢墟中,像拖死狗一樣拖出幾個嚇破了膽、瑟瑟發(fā)抖的農婦和顫巍巍的老人。村莊里值錢的東西早已被洗劫一空。
“媽的,一群窮鬼!搜了半天,連個像樣的銅錢都找不出幾枚!”王疤瘌朝雪地啐了一口濃痰,眼中兇光閃爍,“留著也是浪費糧食,還容易走漏風聲!都給老子宰了!手腳利索點!”
“將軍……這……”一名稍微年輕些的小旗官臉上露出些許不忍,低聲勸道,“盧軍門和毛帥都三令五申,不得濫殺已歸順或無抵抗之力的平民,以免激起更大民變,壞了陛下招撫……”
“放你娘的狗屁!”王疤瘌眼睛一瞪,疤痕更顯兇惡,“歸順?老子剛才沖進來的時候,哪個老不死的拿鋤頭往老子頭上掄?這算哪門子歸順?毛帥說的是不殺‘歸順’的,這些刁民反抗天兵,就是叛逆!再說,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冰天雪地,不留活口,誰知道是咱們干的?殺了干凈!再敢啰嗦,老子連你一起剁了!動手!”
士兵們見主將發(fā)怒,不再猶豫,臉上露出麻木或殘忍的神情,舉起沾滿血污的刀槍,就要向那些哭喊、跪地求饒的可憐平民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陣急促如悶雷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只見一支約兩百人的騎兵隊,風馳電掣般從村口沖了進來,馬蹄踏起混合著血水的泥雪。為首一將,身材魁梧,面目兇悍,眼神如同嗜血的餓狼,正是剛剛“打掃”完狩川坳主戰(zhàn)場,奉命前來與毛文龍部取得聯(lián)系的參將——張獻忠!
張獻忠勒住嘶鳴的戰(zhàn)馬,目光冷漠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村莊和那些即將被屠殺的平民,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這種場面,他見得太多,從遼東到中原,再到這異國他鄉(xiāng),殺戮不過是亂世的常態(tài),甚至是他發(fā)泄內心暴戾的一種方式。他對此早已麻木,甚至隱隱有種快意。
然而,就在他冰冷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處半塌的、尚在冒著青煙的殘垣斷壁時,卻猛地定格了。
在那斷墻的陰影縫隙后,一雙清澈得如同山澗泉水、卻充滿了極致恐懼的眸子,正透過縫隙,死死地望著外面這血腥的修羅場。那是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打滿補丁、洗得發(fā)白的破舊和服,小臉被硝煙和灰塵弄得臟兮兮的,凍得發(fā)青,卻依然能看出那粉雕玉琢般的精致五官。她緊緊咬著已經(jīng)出血的下唇,強忍著不敢哭出聲,那強忍恐懼、絕望無助卻又帶著一絲微弱求生渴望的眼神,像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張獻忠那被無數(shù)殺戮和暴戾層層包裹、早已冷硬如鐵石的內心最深處。
不知為何,張獻忠的心臟猛地一陣劇烈抽搐,一股久違的、陌生而尖銳的酸楚感涌上喉頭。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在亂兵之中失散、最終想必也已慘死的親妹妹……似乎,也是這般年紀,也有著這樣一雙清澈卻充滿恐懼的眼睛……
“住手!”一聲炸雷般的暴喝,從張獻忠喉嚨里迸發(fā)出來,震得王疤瘌及其手下都是一愣,舉起的屠刀也僵在了半空。
王疤瘌扭頭一看,見是兇名赫赫、連毛帥都要讓其三分的張參將,雖然職位比自己高,但分屬不同營頭,心下有些不服,但還是勉強拱了拱手,擠出一絲笑容:“原來是張參將?末將正在清剿頑抗的倭寇刁民,以免后患,您這是……?”
“這些人,老子要了!”張獻忠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馬鞭一指那些幸存者,目光卻若有若無地再次掃過那堵斷墻。
王疤瘌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猥瑣曖昧的笑容:“哦?嘿嘿……參將大人好眼光?這幾個倭女雖說粗鄙,倒也還算干凈,您要是瞧得上,盡管先挑……”他以為張獻忠是看上了哪個頗有姿色的年輕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