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四年,臘月二十八。
華北平原上,凜冽的朔風如刀子般刮過,卷起地上的殘雪,卻絲毫無法冷卻北京城那股噴薄欲出、足以融化三九嚴寒的灼熱氣氛。這熱度,源于萬民迎新的期盼,更源于一場即將震動天下、定鼎未來的空前盛會。
在通往北京城足以并排通行八輛四駕馬車同時通行天宮水泥官道上,車馬轔轔,旌旗遮天蔽日,儀仗煊赫威嚴。此番景象,遠非往日可比。不僅有一如既往的親王、郡王旌旗——如晉王的青底金蟒旗,張牙舞爪,霸氣內斂;楚王的赤底玄鳥旗,烈焰騰飛,張揚熾熱;蜀王的黑底白虎旗,肅殺沉穩,隱帶風霜;福王的紫底瑞鹿旗,雍容華貴,福瑞自顯——更有眾多標識著王妃、世子、郡主規格的鳳輦、翟車、寶頂香車夾雜其中。護衛隊伍愈發龐大肅穆,甲胄鮮明,刀槍耀眼,無形的煞氣混合著皇家威儀,讓官道兩側偶爾窺見的百姓噤若寒蟬。男女眷屬的馬車裝飾極盡華麗,流蘇垂墜,珠玉微晃,車內偶爾傳出的絲竹管弦之聲,更添幾分靡靡之音。
這一切,都源于一個月前當今天子的一道特旨:敕令所有就藩在外的親王,務必攜正妃、嫡出子嗣(無論長幼)一同入京,共度除夕,以彰天家親情,共享盛世榮華!
此旨一下,天下震動,朝野嘩然。自永樂大帝遷都北京,確立“藩王非詔不得入京”的鐵律以來,如此大規模、攜家帶口召藩王入京,實乃大明立國二百年未有的曠典!其背后深意,足以讓所有嗅覺敏銳的政治動物揣測紛紛,夜不能寐。
細心的觀察者會發現,在這浩浩蕩蕩的藩王車隊中,眾多藩旗里,唯缺代藩與秦藩。代王因罪廢黜,封國除名,族人星散,早已成為過往云煙;秦王則因不久前震動朝野的“世子案”牽連,如今正緊閉府門,惶恐思過,既無顏亦無膽前來覲見。這兩面空缺的旗幟,如同兩座無聲的警鐘,沉甸甸地懸掛在每一位行進中的藩王心頭,提醒著他們天威難測,榮華富貴之下,是深不見底的雷霆深淵。
晉王車駕內。
寬大穩重的王駕內部以深青色調為主,鋪著厚厚的絨毯,炭盆燒得正旺,溫暖如春。晉王朱敏醇年約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身著四爪金龍親王常服,正襟危坐。他微微掀開厚重的錦緞窗簾一角,目光沉靜地望向窗外飛速掠過的田野和遠處若隱若現的城墻輪廓。
“父王,京城還有多遠呀?”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年僅六歲的嫡次子朱求福,他正依偎在母親晉王妃懷中,把玩著一塊溫潤的玉佩。
晉王妃李氏,氣質溫婉,聞言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背,柔聲道:“福兒莫急,就快到了。你看,外面多熱鬧。”
坐在一旁安靜看著一本啟蒙圖冊的小郡主,約莫八九歲年紀,也抬起頭,眨著大眼睛好奇地望向窗外。
朱敏淳放下窗簾,收回目光,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快了。進了城,規矩更多,你們需謹言慎行,莫要失了禮數,尤其是你,福兒,不可再像在太原府那般頑皮。”
朱求福小嘴一撇,有些不情愿:“知道了,父王。”
王妃看向丈夫,眼中帶著關切:“王爺,此番陛下召所有宗親攜眷入京,連襁褓中的嬰孩都不例外,這……妾身心里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朱敏淳端起旁邊小幾上的溫茶,呷了一口,緩緩道:“陛下雄才大略,非常人可度。召我等前來,共度除夕是假,借機展示天威,敲打我等,或許才是真。”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代王、秦王前車之鑒不遠,我等更需步步謹慎。”
王妃聞言,臉色微白,輕輕握住了兒子的手,不再多言。車內一時陷入沉默,只有車輪碾過水泥官道發出的平穩轆轆聲。
楚王車駕內。
與晉王的沉穩內斂不同,楚王朱華奎的車駕內氣氛略顯活躍。朱華奎正值壯年,相貌堂堂,眉宇間帶著一股精明強干之氣。他正與身旁年約十五六歲的世子朱英耀低聲交談。
“耀兒,你看這水泥官道,平坦如砥,車行其上,迅捷平穩,遠勝我湖廣的官道啊。”朱華奎指著窗外說道。
朱英耀少年心性,眼中充滿好奇與興奮:“父王,這‘天工水泥’果然名不虛傳!聽聞此物乃陛下親設天工院所創,遇水凝結,堅如磐石,用于筑城、修路、建壩,無往不利。若我楚藩也能引入此物……”
朱華奎微微一笑,帶著贊許,也帶著一絲告誡:“引入自然是要引入的。但你要記住,此等國之重器,核心皆握于朝廷之手。陛下以此等利器修通天下道路,其意不言自明——加強中樞對四方之掌控。我輩宗親,當順應時勢,切不可逆勢而為。”
朱英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孩兒明白。只是……如此興師動眾,將所有藩王連同家眷都召至京城,陛下究竟意欲何為?難道真只為吃一頓團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