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早有內侍掀開了覆蓋其上的明黃綢緞,露出了一幅極其巨大、繪制精細到令人發指、色彩斑斕絢麗的《萬國坤輿全圖》!
地圖不僅詳盡涵蓋了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羈縻衛所、傳統朝貢諸國,更以驚人的精度延伸至浩瀚無垠的海洋,標注著許多他們聞所未聞的洲嶼、國度!蔚藍的太平洋、深沉的印度洋、廣闊的大西洋……近處的日本、琉球、呂宋、滿剌加、爪哇、蘇門答臘……遠處的天竺、波斯、奧斯曼、泰西諸國(歐羅巴)……甚至更遙遠的、輪廓初顯的“南部澳洲”(澳大利亞)、“北亞美利加”、“南亞美利加”……
地圖之上,山川河流、港口城市、物產資源,皆有細致標注,范圍之廣闊,信息之詳盡,遠超在場絕大多數久居內陸藩國的宗親的想象極限!這幅圖,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震撼,一種認知的顛覆!
天啟皇帝立于這幅幾乎覆蓋了整面墻壁的巨圖之前,身形雖不顯得特別魁梧,卻仿佛與這包容四海八荒的輿圖融為一體,散發出一種囊括宇宙、并吞八荒的磅礴氣勢,令人不敢直視。
朱嘯伸出手指,骨節分明,穩定有力,輕輕點在地圖的核心位置——那用明黃色突出標記的大明疆域。
“此,”天啟皇帝的聲音沉穩而充滿感情,“乃我大明之根本,華夏之神州。列祖列宗,櫛風沐雨,百戰艱難,方有今日之版圖,我等立足之基業。”
他的手指緩緩移動,劃過已納入版圖的遼東,劃過已設郡縣的樂浪(朝鮮),劃過臣服的漠南蒙古,最終,越過了漫長的海岸線,指向了那一片無垠的、代表著未知與浩瀚的藍色海洋,以及海洋彼岸那些巨大的、標注著誘人詞匯的未開發陸地。
“然,”皇帝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開拓萬古心胸的豪情與不容置疑的堅定,“世界之大,豈止于神州?海洋之闊,豈限于東海、南海?爾等看!”
他的手指在海外廣袤的土地上劃過:“此等土地,面積數倍于大明本土,沃野萬里,物產豐饒,金礦遍地,林木參天,卻多由刀耕火種之蠻荒土著或文明未開之化外小邦占據,甚至空置無人,野獸橫行!此等景象,每念及此,朕便覺……暴殄天物!心痛不已!”
他的語氣變得無比鄭重,目光如雷霆閃電,掃過一張張或震驚、或茫然、或恐懼、或若有所思的宗親面孔,仿佛要將自己的意志刻入他們的靈魂深處:
“朕之志向,非僅守成祖宗留下之基業!朕要的是,開疆拓土,揚威四海!讓我大明龍旗,插遍這日月所照、舟楫能至之處!讓這寰宇天下,凡有煙火處,皆誦大明號!”
“轟!”
此言一出,真如同九天神雷在乾清宮中炸響,在每一位宗親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雖然昨日見聞已讓他們有所預感,但當皇帝親口、如此清晰、如此激昂地吐出這足以震古爍今的雄心壯志時,那強烈的沖擊力,還是讓所有人神魂俱震,幾乎無法思考!
皇帝不顧眾人煞白的臉色和幾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跳,繼續慷慨陳詞,聲音如同洪鐘大呂,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然,”他話鋒一轉,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各位藩王,手指重重地點在輿圖上那些遙遠的、標注著“極其肥沃”、“特大金礦”、“宜耕宜牧”、“香料群島”字樣的廣闊土地上,“朕深知,獨木難支,孤掌難鳴!開拓萬里波濤,鎮守海外疆土,非朕一人之力可及,亦非僅靠朝廷命官、百萬大軍所能成!”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與不容抗拒的壓力:
“這些土地,遠離中土,風俗迥異,開拓維艱,鎮守不易。非至親至信、血濃于水、且能獨當一面之宗親,不可托付!朕,需要你們!需要爾等朱家子孫,前往坐鎮,代天子牧民,永為我大明海外屏藩!開枝散葉,創立不世之功業!”
他終于圖窮匕見,說出了這場宴會,乃至此次召見所有宗親的最終核心意圖:
“朕意已決!待準備妥當,將效仿古之周室,行海外分封之制!擇賢能之宗親,將爾等朱家子孫,分封于這些海外飛地,建立新的藩國,世襲罔替,永鎮一方!其國內政,可依本地情形,便宜行事,只需尊奉大明為宗主,守望相助,與大明本土,永結同心,共御外侮!”
死寂!
乾清宮內,陷入了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落針可聞!
只有皇帝那石破天驚的話語,如同實質的余波,還在金碧輝煌的梁柱間嗡嗡回蕩,沖擊著每一個人脆弱的神經。
海外分封!建立新的藩國!遠離中土,去那蠻荒未知之地!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太過匪夷所思,徹底顛覆了他們數百年來固守的“就藩內地”的觀念!將他們從相對安逸熟悉、文明昌盛的內陸藩國,遷移到萬里之外、充滿未知危險、瘴癘橫行、土人兇悍的陌生之地?這……這簡直是如同流放!不,比流放更甚,這是要將他們連根拔起,拋入茫茫大海的另一端!
晉王朱敏淳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饒是他素來沉穩,此刻臉上血色也瞬間褪盡,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腦中飛速運轉,瞬間理解了皇帝更深層的意圖:這不僅是開拓,更是徹底解決內部藩王坐大隱患的釜底抽薪之策!將宗室的力量引導向外,既能避免內耗,又能極大擴展帝國疆域,一箭雙雕!但……其中的風險與艱辛,遠超遼東十倍、百倍!那是一片完全未知的領域!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嫡次子朱求福,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是福是禍?他需要時間,需要仔細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