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朱敏淳瞳孔驟縮成針尖大小,饒是他素來沉穩,此刻臉上血色也瞬間褪盡,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腦中飛速運轉,瞬間理解了皇帝更深層的意圖:這不僅是開拓,更是徹底解決內部藩王坐大隱患的釜底抽薪之策!將宗室的力量引導向外,既能避免內耗,又能極大擴展帝國疆域,一箭雙雕!但……其中的風險與艱辛,遠超遼東十倍、百倍!那是一片完全未知的領域!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嫡次子朱求福,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是福是禍?他需要時間,需要仔細權衡。
楚王朱華奎眼中先是閃過極度的震驚,隨即瞳孔深處燃起一團混雜著野性與興奮的火焰。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目光死死盯住地圖上那片標注著“北亞美利加”的廣袤土地,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開邦建國,青史留名!擺脫朝廷日復一日的監視和掣肘,真正成為一方之主!巨大的挑戰背后,是前所未有的機遇!他感到自己沉寂已久的血液,似乎開始沸騰。他甚至已經開始想象,在那片新大陸上,建立起一個強盛的、屬于他朱華奎一脈的王國!他幾乎是立刻就在心中投下了贊成的票,但表面上,他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只是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魯王朱壽宏眉頭緊鎖,儒雅的臉上寫滿了憂慮。他想的不是開疆拓土的熱血,而是“教化”的艱難。在他看來,那些化外之地,蠻荒未開,禮樂不存,要將孔孟之道傳播過去,何其困難!他更擔心的是,一旦分封,魯藩一脈的文脈是否會斷絕?但他深知皇命難違,只能暗自思忖,如何能在保全宗廟文脈的前提下,應對這場巨變。他輕聲對身旁的世子低語:“此事……需從長計議,首要在于擇地與教化之策。”
福王朱常洵張大了嘴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臉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動,臉色先是通紅,隨即變得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手中的酒杯“當啷”一聲掉落在名貴的波斯地毯上,酒液汩汩流出,他也渾然不覺。海外?蠻荒?他只想在洛陽他的王府里聽曲享樂,吃遍天下美食!去了那種地方,還有什么享受可言?說不定哪天就被生番野人抓去吃了!他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行!絕對不行!得想辦法推掉!他求助般地看向周圍的其他王爺,卻發現大多面色凝重,無人理會他。
蜀王朱至澍心中一片冰涼苦澀,仿佛被浸入了冰窟。蜀道之難,已讓他深感治理不易,與土司打交道更是勞心勞力。海外之遠,之陌生,更是他連想都不愿去想的噩夢。放棄世代經營的蜀地基業,去一個語言不通、水土不服的地方從頭開始?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蜀藩一脈在海外艱難掙扎、最終湮滅的凄慘景象,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對未來的恐懼。
周王、肅王、遼王、慶王、岷王、唐王、瑞王、惠王、桂王、襄王、荊王、吉王、益王、衡王、榮王等其他幾位王爺,也多是面色變幻不定,有的眼神閃爍,顯然在急速思考利弊;有的則面露難色,憂心忡忡。
皇帝將眾人堪稱精彩的、各具特色的反應盡收眼底,并不意外。他語氣稍稍放緩,但其中蘊含的意志卻如同磐石般堅定:
“此非易事,朕深知之。跨海遠征,篳路藍縷,其中艱難險阻,難以盡數。然,此乃千秋功業,澤被萬世!非但有助朝廷,更能為爾等子孫,開辟遠勝中土藩地之新天地!朕不會強求所有宗親即刻便往,但朕希望,我朱家子孫,能有人挺身而出,有此魄力與擔當,為家族,為大明,開創這不世之功!”
“今日之言,諸卿可帶回館驛,細細思量,與家眷商議。年節之后,朕會逐一召見,詳議章程、封地選擇及朝廷支持之細則。愿我朱家子孫,能同心協力,摒棄狹隙,共創一番遠超漢唐、光耀萬代之偉業!”
說罷,皇帝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幅《萬國坤輿全圖》,轉身,在王承恩的隨侍下,緩步走回那高高在上的丹陛。留下身后一眾心神劇震、面色各異、如同泥塑木雕般呆立在巨大萬國輿圖前的藩王宗親。
諸位藩王魂不守舍地退出乾清宮,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與茫然。
晉王拉著世子的手疾步而出,低聲吩咐:“立即傳書回太原,讓所有幕僚連夜商議!”
楚王則與世子相視而笑:“兒啊,我們的機會來了!那北亞美利加,必是我楚藩囊中之物!”
福王被侍從攙扶著,嘴里不停念叨:“不行,絕對不行……本王就是死,也要死在洛陽……”
魯王若有所思:“或許可以先擇一教化易行之地……”
蜀王最后一個離開,回頭望了眼那幅巨圖,長嘆一聲:“祖宗基業,難道真要斷送在我手中?”
乾清宮外,寒風凜冽。各位藩王帶著家眷匆匆離去,每個人的心中都壓著一塊巨石。
晉王世子回頭望了眼巍峨的宮門,輕聲問:“父王,我們真的要離開大明嗎?”
晉王沒有回答,只是將兒子的手握得更緊。夜色中,他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南方,那里有浩瀚的海洋,和不可預知的未來。
而在乾清宮內,皇帝負手立于巨圖前,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陛下,諸位王爺似乎……頗為震驚。”王承恩輕聲回稟。
“要的就是他們震驚。”皇帝手指輕點圖上的南洋諸島,“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殿外風雪愈急,一場改變大明命運的大戲,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