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江南的溫潤繁盛相比,北方的冬日顯得格外蒼茫遼闊。但在山西大同府附近的山谷中,景象卻與傳統的農耕田園截然不同。
這里,數座巨大的豎井深入地下,井架上巨大的木質(部分關鍵結構已開始使用鑄鐵)絞盤,由蒸汽機驅動的鋼索牽引,發出沉悶有力的“哐當”聲,不斷將滿載著烏黑發亮的煤炭的礦斗提升到地面。地面上,煤堆如山,一條新修的、枕木上鋪設著鐵軌的“馬車鐵道”(一種原始鐵路),蜿蜒通向遠處的洗煤場和堆場。空氣中彌漫著煤粉和蒸汽的味道。
礦工趙大牛剛從井下上來。他戴著藤制的安全帽,穿著厚實的粗布號服,臉上、手上都沾滿了煤灰,只有一笑時露出的牙齒顯得格外白。他用黑乎乎的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接過工友遞過來的一碗熱姜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憨厚而滿足的笑容。
“大牛哥,今天收獲咋樣?”一個年輕的礦工問道。
“不錯!咱們這組,怕是又破紀錄了!”趙大牛聲音洪亮,“這新式的‘爆破法’和‘卷揚機’就是厲害!比以前用鎬頭刨,快多了!”
工棚里,眾人圍坐在一起,吃著食堂送來的熱騰騰的飯菜:雜糧饃饃,管夠的燴菜,里面竟然還有不少油汪汪的肉片。
“咱這挖煤的苦哈哈,擱以前,那是下九流里的下九流,誰拿正眼瞧過?”趙大牛一邊大口吃著饃,一邊感慨,“一年到頭,累死累活,能混個半飽就不錯了,衣裳破得遮不住體,更別說隔三差五吃上這么大塊的肉了!”
旁邊一個老礦工點頭道:“是啊!如今這‘大同礦務局’,是正經的官督商辦,規矩是嚴,安全章程一條一條,查得緊,動不動就考核。但工錢給得足,每月按時發,從不拖欠!聽說這是皇上親自下的旨意,誰敢克扣工錢,重則砍頭,輕則流放!還有皇家醫院派來的大夫,每月定期來給咱們瞧病,發放預防‘瘴氣’(指礦井瓦斯和一氧化碳)的藥湯。這日子,比過去給地主老爺扛長活,看天吃飯,真是強到天上去了!”
另一人道:“我聽說,咱們這挖出的煤,大部分都運往京城、天津,還有南邊,給那些工坊、船廠用。煉出的鐵,用來造機器、造鐵軌、造新式火槍火炮。咱們這黑乎乎的石頭,如今可是寶貝,是咱們大明強盛的根基呢!”
趙大牛放下碗,目光望向工棚外繁忙的景象,語氣堅定:“所以咱們得更賣力氣!多出煤,出好煤!咱們這活兒,也是在給朝廷效力,給咱們自個兒,給子孫后代,掙一份安穩富足的日子!”
類似的場景,也在直隸的遵化鐵廠、遼東的鞍山礦場等地同步上演。雖然北方的重工業體系起步艱難,多為官辦或嚴格的官督商辦,管理上難免帶有舊衙門的某些習氣,但它正如同凍土下頑強生長的草芽,堅韌地破土而出。它吸納了數以十萬計像趙大牛這樣的勞動力,帶動了周邊地區餐飲、住宿、運輸等商業和服務業的興起,悄然改變著北方傳統的社會結構和人口分布。
人口,是帝國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最根本的力量源泉。
在山東濟南府下屬的一個普通村莊,接生婆孫婆婆挎著一個印有紅色“十”字的帆布包,急匆匆地走在鄉間土路上。這個包,以及里面那本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的《赤腳醫生手冊》,是去年縣里“惠民藥局”派人下鄉培訓時發給她的。
“孫婆婆!孫婆婆!快來啊!我家媳婦要生了!”一個年輕漢子滿頭大汗地跑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慌什么!按我上次教你們的,熱水、剪刀、干凈布都準備好了沒?”孫婆婆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沉穩地問。
“準備好了!都按您說的準備了!”
來到產婦家中,孫婆婆熟練地洗手,用帶來的高度“消毒酒精”擦拭雙手和工具。她按照《手冊》上的圖示和說明,指導產婦調整呼吸,用力。整個過程雖然依舊緊張,卻少了過去的混亂與迷信。當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鄉村的寧靜時,所有人都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