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鄭芝龍看似隨意地問道:“除了覲見和協定,貴使此番前來,可還有其他事情?”
范·德·桑德心中一緊,知道最關鍵、也最難以啟齒的部分來了。
他硬著頭皮,聲音變得更加低沉,甚至帶上了幾分懇求的意味:“此外……還……還有一件小事,懇請侯爺……代為轉達,施以仁慈。我公司前臺灣長官弗……弗雷德里克·揆一,及……及其部分被俘的士兵、職員,已在貴國羈押數年??偠介w下希望能……能贖回他們,讓他們返回故鄉,與……與家人團聚。當然,贖金方面,我們愿意付出令貴國……令侯爺滿意的代價?!?/p>
說完,他深深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鄭芝龍的眼睛。贖回被俘人員,尤其是在沖突中被俘的高級官員,在任何外交談判中都是極為敏感且被動的議題,這幾乎是將自己的弱點完全暴露在對方面前。
鄭芝龍眼中精光一閃。揆一!果然是為了他。
在森兒收復臺灣時戰敗被俘的最高長官,現在作為戰俘被皇帝陛下發配到遼東勞動改造。
此人地位不低,知曉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東亞的許多軍事部署、貿易網絡和內幕情況。
荷蘭人急于贖回他,一方面是出于人道和公司聲譽考慮,另一方面,恐怕更是擔心他長期在押,會泄露更多機密,或者在被長期羈押后心態發生變化。
這才是他們此行的核心目的之一,之前的祝賀、修好、求覲見,都不過是鋪墊和試探。
“原來如此。”鄭芝龍緩緩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揆一等人之事,本侯亦有耳聞。貴使的來意,本侯大致明白了?!倍似鸩璞?,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讓沉默的時間延長,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范·德·桑德和威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的等待都如同煎熬。他們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聲音。
良久,鄭芝龍才放下茶杯,淡淡道:“此事關系甚大,涉及邦交、戰俘處置等諸多事宜。本侯需詳細奏明皇上,請旨定奪。非一時可以決斷?!?/p>
范·德·桑德心中一陣冰涼,但還是強忍著失望,連忙道:“是,是!鄙人明白!一切但憑侯爺做主,憑皇帝陛下圣裁!我等愿耐心等候!”
“嗯?!编嵵埼⑽㈩h首,“既然如此,貴使可先在驛館安心住下,一應所需,自有下人照料。待本侯稟明圣上,有了消息,自會告知爾等?!?/p>
“多謝侯爺!多謝侯爺款待!”
范·德·桑德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再次鞠躬道謝,威廉也緊隨其后。
雖然主要問題都沒有得到明確答復,但至少沒有被當場拒絕,而且獲得了等候消息的許可,這已經比他們預想中最壞的情況要好一些了。
鄭芝龍站起身,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兩名荷蘭使者一眼,便邁步離開了偏廳。
看著鄭芝龍離去的背影,范·德·桑德和威廉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幾乎癱軟在椅子上,這才發現內里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后怕、疲憊,以及一絲渺茫的希望。
“他……他沒有立刻拒絕,這就是好的開始,對嗎,先生?”威廉用顫抖的聲音低聲問道。
范·德·桑德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苦笑道:“也許吧,威廉。但真正的較量,恐怕才剛剛開始。這位定海侯,以及他背后那個剛剛吞并了日本的龐大帝國,比我們想象的要深沉可怕得多。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并且祈禱上帝,能讓北京紫禁城里的那位皇帝,以及他面前的這位海上霸主,能夠對公司展現出一絲……寬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