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德·桑德面如死灰,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以為此次任務徹底失敗,不僅無法贖回揆一長官,甚至可能因觸怒天威而自身難保,連帶公司在遠東的基業也將遭受滅頂之災時,龍椅之上,那仿佛掌控一切命運的天啟皇帝朱由校,話鋒卻倏然一轉。
原本冰冷如嚴冬的聲音,似乎稍稍緩和了一絲,帶上了幾分看似寬容,實則更令人心悸的莫測高深:“不過……”這兩個字如同救命稻草,讓范·德·桑德幾乎癱軟的身體猛地一僵,屏住呼吸,全力傾聽。
“朕念在爾等紅夷遠涉重洋,此番前來,倒還算是恭順,尚有幾分悔過之心。”朱由校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意味,“我大明乃天朝上國,向來以仁德懷柔遠人,亦不愿因往昔齟齬,徹底阻塞這四海通商之路,斷絕爾等仰慕王化之機。”
他略微停頓,目光掃過下方戰栗的使者,如同神靈俯瞰螻蟻,緩緩開口道:“這樣吧,若爾等真心乞和,便需遵我大明之法,承我大明之德。朕,便給你們一個機會。”
緊接著,朱由校清晰而冷酷地提出了一系列條件,每一條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范·德·桑德的心頭:
1。賠款天價:“其一,賠罪需有誠。荷蘭東印度公司需賠償大明白銀——五百萬兩!”這個數字一出,連殿上一些官員都微微動容。朱由校繼續道,“可分五年付清,首年需付二百萬兩,以示誠意。此乃彌補過往爾等劫掠商船、滋擾海疆之損失。”
2。屈辱謝罪:“其二,名分需正。爾公司總督需親筆撰寫謝罪書,陳述過往罪責,言明永世臣服大明之心。”朱由校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謝罪書需抄錄多份,由爾等商船傳遞南洋各埠,公告諸夷,向朕稱臣納貢!自即日起,爾荷蘭東印度公司,于我大明面前,當以藩屬自居!”
3。施舍貿易:“其三,通商乃朕之恩典。朕可開恩,準爾等商船于指定港口進行貿易,暫定廣州、泉州兩處。”條件極其苛刻,“爾等需嚴格遵守大明律法及市舶司章程,一切稅率由我大明定奪,不得異議。更需謹記,不得與朕的子民——爭利,若遇沖突,爾等退避三舍!”
4。勒令撤軍:“其四,疆土必清。爾荷蘭勢力,必須完全、徹底退出臺灣島及周邊所有澎湖、琉球等大明宣稱擁有主權之島嶼!限期一年,若逾期未退,朕必遣天兵剿之,勿謂言之不預!”
5。高價贖虜:“其五,戰犯可贖。贖回揆一及其麾下被俘人員,需另付贖金——一百萬兩白銀!”朱由校冷冽地補充,“且那揆一,回國之后,永不得再擔任任何與軍事、外交相關之職務!朕要知曉,爾等是否真心約束罪徒。”
范·德·桑德聽得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哪里是什么和平條件?這分明是要抽干公司未來十年在遠東的血液!五百萬兩賠款加上一百萬兩贖金,幾乎是公司數年利潤的總和;公開謝罪稱臣,更是將公司百年經營的臉面踩在腳下;有限的貿易許可和苛刻的條款,無異于戴著枷鎖跳舞;退出臺灣,則意味著戰略上的重大挫敗。這簡直是要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東方的根基徹底撼動。
他喉頭干澀,冷汗浸透了厚重的禮服,幾乎要暈厥過去。
但他深知,此刻若直接拒絕,恐怕立刻就會大禍臨頭。
他只能撲通一聲再次跪倒,以頭搶地,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苦苦哀求:“陛下開恩!陛下開恩啊!此等條件……實在……實在非我公司所能承受……懇請陛下憐我公司不易,減免些許……尤其是這賠款、贖金之數……陛下……”
朱由校臉上掠過一絲不耐,不再與他多言,轉向兵部尚書王在晉,聲音淡漠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看來,紅夷使者對‘代價’二字,體悟不深。愛卿,便帶他去火器局與京營演武場,好生觀摩一番。讓他明白,拒絕朕的‘善意’,需要何等‘代價’來支付!”
范·德·桑德被“請”往京郊皇家火器局與演武場。這一路,不再是榮耀的參觀,而是通往心理刑場的最后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