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位曾介紹“紫云英”的孫總商,眼珠一轉,將話題引向了海外。
他接過話頭,聲音帶著刻意營造的激昂:“馬兄所言,確是實情。不過,我等商人,豈能坐困愁城?如今陛下圣明,高瞻遠矚,銳意開拓海外,實乃千古未有之壯舉!為我大明開辟萬世之利基!”
他先是捧了一句皇帝,然后開始描繪美好藍圖,“聽說那東瀛諸島,盛產金銀,掘地三尺便有收獲;南洋一帶,香料遍地,丁香、豆蔻,價比黃金;西洋諸邦,雖處蠻荒,但對咱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那可是求之若渴,視若珍寶!若能組織龐大船隊,揚帆遠航,互通有無,必能獲巨利于海外,亦可揚我大明國威于萬里波濤之外!”
他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仿佛金山銀山就在眼前。
但隨即,他話鋒一轉,臉上瞬間換上一種深沉的“憂色”,眉頭緊鎖,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只是……這萬里海濤,風急浪高,風險難測啊!海盜、颶風、暗礁,皆是攔路虎。更重要的是……朝廷于商船出海之規制、貨物關稅之厘定、與外邦交涉之準則,尚未明晰。我等雖有心報效朝廷,開拓利源,為陛下分憂,卻深感無處著手,空有凌云之志,深恐倉促行事,反而誤了朝廷大事啊!”
他說完,還重重嘆了口氣,偷眼觀察朱嘯的反應。
這話看似憂國憂民,實則是赤裸裸地打探核心政策,并暗示自身有實力、有意愿,只等朝廷放開限制,他們便能立刻撲上去攫取財富。
朱嘯心中冷笑更甚,這些人的算盤打得,他在京城都能聽見。
他面上卻依舊平靜,仿佛只是在閑談:“孫總商有此雄心,關心國事,甚好。海外貿易,確是新政要務,關乎國家長遠。然,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
茫茫大海,非比內河,涉及水師護航、港口建設、外交聯絡、稅則制定、商賈管理等諸多大事,千頭萬緒。
朝廷自有通盤考量,需待航道勘察清楚,各方關系理順,各項法規制度完善之后,自然會遴選有實力、守信用、識大體的商賈,參與其中,共襄盛舉。”
他這番話,既肯定了海外貿易的前景,又強調了朝廷的主導權和規則的不可或缺,并未給出任何具體承諾,卻留下了“遴選”這個鉤子,足以讓這些野心勃勃的鹽商浮想聯翩。
果然,幾位總商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熱切。只要有機會,就有操作空間!
就在這時,那位體型富態的馬總商,或許是因為聽得入神,或許是因為之前吃喝太猛,突然身體一歪,“哎呦”一聲,竟從他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椅子上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他手中的那只白玉酒杯也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噗通”一聲,精準地掉入了廳中那條“室內溪流”里,濺起一小朵水花。
剎那間,滿堂皆靜。絲竹聲停了,舞姬的動作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地上、一臉懵懂、胖臉漲得通紅的馬總商身上。
他身邊的侍女嚇得花容失色,連忙上前攙扶。馬總商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奈何身體沉重,加上地毯柔軟,一時竟有些狼狽。他口中連連道:“失禮,失禮!酒醉,酒醉了!”
江春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立刻化為爽朗的大笑,打破了尷尬:“哈哈哈!馬賢弟這是見到觀察使大人,高興得連椅子都坐不穩了嗎?無妨無妨,人沒事就好!至于那杯子……”
他看了一眼溪水,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區區一只杯子,正好喂了魚兒,也算物盡其用!來人,給馬總商換張更穩當的椅子,再取一套新的杯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