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釘在毛文龍臉上,將他的每一絲細微反應都收入眼底。
密旨的筆鋒陡轉,更顯森然:
“過往之事,朕念卿抗虜之功,可既往不咎!然自即日起:”
“一、嚴禁劫掠藩屬(朝鮮)!違者,斬立決!”
“二、斷絕與建州、蒙古一切私貿!違者,斬立決!”
“三、兵員糧餉,由皇家商會‘海貿司’直供!陳繼盛副將,專司核驗兵額、接收糧餉!凡有虛報冒領,陳繼盛可密折直奏!朕…已派龍鱗衛常駐皮島協理!”
“四、凡重大軍情,需與登萊督師楊國棟、天津總兵王洪互通聲氣,協同作戰!不得擅啟邊釁,亦不得坐視友軍危難!”
四條紅線,條條致命!斷絕了他賴以生存的灰色財路,剝奪了他獨立調兵遣將的自由,更將最核心的糧餉命脈和人事監督大權,交到了陳繼盛和龍鱗衛手中!東江鎮,已不再是他的獨立王國!
最后一段文字,帶著赤裸裸的、令人骨髓發寒的死亡氣息:
“朕賜卿丹書鐵券,可免卿九死!然…若卿陽奉陰違,資敵叛國,或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則此鐵券,便是催命符!龍鱗衛‘隱鱗’之刃,天涯海角,亦取卿首級!勿謂朕言之不預!”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刺入毛文龍的腦海。丹書鐵券?護身符?不!在皇帝這最后的警告面前,那鐵券更像是一個冰冷的嘲諷,一個隨時可能引爆、將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枷鎖!他仿佛已經感覺到那柄名為“隱鱗”的無形之刃,正懸在自己的后頸之上,冰冷刺骨!
毛文龍的目光死死盯在末尾那行字上,身體僵硬如石雕。驚愕、羞怒、恐懼、不甘…種種情緒在他胸中瘋狂翻攪沖撞。他握著密信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節白得嚇人,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紙箋捏碎!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石廳內格外清晰。
沈煉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針,刺在毛文龍臉上,將他每一個細微的掙扎都收入眼底。空氣凝固得幾乎令人窒息,只有油燈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和海風不知疲倦拍打石壁的嗚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毛文龍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悠長而深,仿佛要將石廳內所有的冰冷和壓力都吸入肺腑。他強行壓下翻江倒海的心緒,臉上劇烈變幻的神情最終歸于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他緩緩地、異常鄭重地對著密旨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聲音竭力維持著平穩,卻依舊泄露出不易察覺的沙啞:
“臣…毛文龍,謹遵陛下密諭!必約束部眾,戮力殺敵,以報天恩!”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重若千鈞。他保持著躬身的姿勢,握著密信的手指,卻已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痙攣,關節處透出失血的青白。
沈煉的目光這才稍稍移開,落在已被密旨最后一段內容驚得魂不附體的陳繼盛身上。密旨最后一行,赫然是對他的直接任命:
“…陳繼盛忠勇可嘉,朕已知之。望汝秉公持正,協理軍務,監督糧餉,為朕耳目。功成之日,朕不吝封侯之賞!”
封侯之賞!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陳繼盛耳邊炸響!巨大的誘惑瞬間沖垮了恐懼,一股灼熱的氣血直沖頭頂。他猛地回過神來,意識到沈煉和毛文龍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幾乎是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因激動而帶著破音般的顫抖:
“末將陳繼盛!叩謝陛下天恩!誓死效忠陛下!必秉公持正,不負圣恩!不負大帥重托!”他抬起頭,眼神熾熱而堅定,卻在對上毛文龍余光掃來的瞬間,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目光復雜難明,有審視,有警告,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冰冷的…疏離?
毛文龍緩緩直起身,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波瀾。他小心地將那封重逾千斤的密旨折好,放回玄鐵密匣中,動作緩慢而沉重。石廳內只剩下油燈燃燒和海風嗚咽的聲音,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驚雷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