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也不想不聽話。”
“媽媽,我沒有想和你作對。”
“媽媽,我不是故意讓你不痛快!”
“媽媽,我越來越控制不了自己。”
“媽媽,我的心里好像住著一個魔鬼。”
“媽媽,我就是個該死的罪孽。”
“媽媽,為什么死去的那個人不是我?”
“媽媽,我也不想做留下來的那一個。”
“媽媽,我總有一天會學會勇敢。”
“媽媽,我會償還祖詩的命。”
“爸爸,你別再打媽媽了。”
“媽媽,你流血了。”
“媽媽,你別再哭了。”
“媽媽,我幫你殺掉那個狗男人好不好?”
第50章
童原九歲那年第一次沒有按照孔美善的期待寫出作文很大程度是因為內心抵觸,她打懂事起就想成為一名像爺爺那樣的船舶維修人員,作家這兩個字與她的夢想實在相距甚遠。
孔美善雙臂抱在胸前耐心等候足足一個半小時,童原才在寫字桌前不情不愿地磨出幾百字,孔美善雙手端起那兩頁紅格子稿紙細細品讀,試圖從字里行間尋覓到戴云舒的氣息,沒有,一絲都沒有,寡淡無味,毫無靈氣,孔美善將那兩頁稿紙撕得粉碎,揚手就給了童原幾個響亮的耳光。
童原蹲在門口吐掉嘴巴里散發出一股腥氣的血水,孔美善以前也時不時打人,但是從沒有下手這樣狠,她以為孔美善一定會因為這件事氣得要死,然而沒有,童原第二天下午聽到孔美善一邊在梳妝鏡前描眉一邊哼歌,孔美善出門去賣空啤酒瓶的時候還破天荒地對廖破爛笑了一下,那是童原記事起第一次看到孔美善露出粲然的笑容。
那天賣廢啤酒瓶換來的一把零錢被孔美善用來買了裝在馬口鐵盒的水果糖,她把水果糖盒放進童原寫字桌抽屜當做無言的道歉。童原本已經在心里偷偷打好了一篇作文的腹稿,可是當她看到孔美善難得一見的笑容和那裹著糖霜的水果硬糖之后便徹底放棄了那篇腹稿。
童原目睹孔美善的情緒轉變心中陡然生出一個陰暗扭曲的猜度,她認為,如果自己當真寫出一篇讓人大跌眼鏡的優秀作文,孔美善想必會如同當初看到那首情詩一樣欣喜若狂,但是那種快樂還不足以支撐孔美善露出稀少而又珍貴的笑容,她也得不到那盒包含些許溫情意味的道歉糖果。
那首情詩如同是一顆通往未知幽暗秘境的按鈕,孔美善通過這顆按鈕尋覓到一種可以麻痹她苦楚人生的藥劑,童金虎的藥劑是她,她的藥劑是童原,童原的藥劑是吊在房梁上的沙包,她們一家三口誰都離不開這種名為暴虐的有毒藥劑。
童金虎打過孔美善之后會聲淚俱下地跪地道歉,孔美善打過童原之后會給她買裹著糖霜的水果硬糖,童原打過沙包之后會給它鞠躬說對不起,施虐,受虐,道歉,妥協,原諒,再施虐……循環,循環,再循環,周而復始的循環……
童原漸漸發現每次童金虎毆打孔美善過后的第二天,孔美善不出意外會更加頻繁地要求她練習寫作文,畢竟寫不出作文是個很好的施暴名義。彼時童原已經徹底揣測清楚了孔美善的意圖,她只要寫不出作文,孔美善就可以像個癮君子似的痛快淋漓地借機好好發泄一場。
童原天真地以為一無是處的自己終于在這個家里派上了用場,她一直都想為母親做點事,如果這樣可以讓母親快樂,她能心甘情愿一直忍受,然而她高估了孔美善的下限,同時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孔美善被童金虎用煙頭燙過一次就采取了同樣的方式對待童原,孔美善在被童金虎虐待時無比痛苦,而她在轉而虐待童原時卻倍感酣暢淋漓。那些所謂的丈夫們不敢在外面欺負別人,因為搞不好就要蹲監獄或是賠錢,所以他們把暴力傾瀉給家中的女人,妻子們通常在外面對這種丑事羞于啟齒,仿佛犯下大錯的是她們自己。
那些所謂的丈夫們千方百計地揪住你的某一個過錯不放,放大再放大,夸張再夸張,重提再重提,那不過是他們想為自己接下來的暴力行徑找個合理名義而已,他這個在外面世界里卑微而又不起眼的丈夫想回到家里當這個小小世界的暴君,而他能肆意踐踏的只有額頭上被世俗黥刑烙印下隱忍二字的妻子與年幼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