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謂的丈夫們千方百計地揪住你的某一個過錯不放,放大再放大,夸張再夸張,重提再重提,那不過是他們想為自己接下來的暴力行徑找個合理名義而已,他這個在外面世界里卑微而又不起眼的丈夫想回到家里當這個小小世界的暴君,而他能肆意踐踏的只有額頭上被世俗黥刑烙印下隱忍二字的妻子與年幼的孩童。
童金虎就是那樣一個把家當做私有王國的男人,他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在朋友眼里確是個老好人,每次在旁人那里受氣便會回家找個引子對老婆耍威風,在外面是龜孫,在家里是暴君。
孔美善開始頻繁動用煙頭的那段時間,童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體與精神都已經到了忍耐的上限,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扭轉局面,不知是因為自身能力不足,還是因為長期心理暗示的關系,她確確實實徹底失去了寫出好作文的能力,不僅無法去寫,還一看見紅格子稿紙就如暈船般頭暈目眩。
那一刻童原意識到她親手把自己推入了母親深陷的那片沼澤,她們之間的母女關系已經淪落成一種無可挽回的可悲模式,母親已經習慣通過給予她疼痛來換取短暫的釋然與歡愉,她不知道這種無望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童原認真地思考接下來到底應該選擇逃脫、終結,還是放任自己與深陷泥沼的孔美善共沉淪。
童原決定選擇用一種極端方式來終結眼前這個局面,她知道這個家里形成這種模式的根源在于童金虎,斬草須除根。童原自那以后便開始在心中盤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童金虎,唯有如此她才可以像切除病灶一樣徹底終結孔美善的痛苦。
童原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孔美善竟然會在她的計劃實施之前先對童金虎揮起鐵錘,前后只是差了那么幾天,孔美善就白白搭上了自己的自由。童原想不通是什么讓孔美善突然間擁有那樣的勇氣,難道孔美善是通過那幾年在女兒身上的錘煉,已然鍛造出一個暴虐的分身?
不,不是,孔美善或許只是被童金虎逼急了,她和許多長期遭受家暴被迫行兇的那些女犯人其實沒有什么兩樣。如果再不反抗她很有可能就會被童金虎打死,她們在自己死和對方死中間下意識地選擇了對方,因為保護自己的生命是每一個人的本能,妻子們為這樣的本能付出了長達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的牢獄代價。她們當中有的人可能在心中醞釀了很久,而另外一些人或許根本來不及去思考。
孔美善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之下揮起錘子砸向了丈夫童金虎,童原在絕望之中卻一次都沒有想到要殺死母親,她總是覺得錯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自己,那個僥幸存留在人世的自己,那個不被母親喜歡的自己,那個如同一場陰雨一般的自己。如果必須讓她和孔美善之間死一個,童原寧愿死去的那個人是她。
童原就是那么地愛著那個根本不愛她的母親,那種無望地愛令她進似乎絕望,母親的愛是她一輩子都無法穩穩抓在手里的東西,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她一直在被厭惡,一直在被欺凌,一直在被唾棄,她的心早已經如同被打碎的瓷瓶一般零零落落,是樊靜一次一次用溫熱的指腹將她皺成山川的眉頭攤平,是樊靜俯身將碎裂一地的她一片又一片拾起……
童原對著浴室鏡子熟練地處理掉頭發與額頭上的血跡,隨后取出醫藥箱進行一番簡單消毒,為了防止血再一次流出,她在衣柜里翻出一頂鴨舌帽戴在頭頂,童原不希望被家里另外幾個人看她到這副對行為失去控制的狼狽模樣,她亦不希望大家察覺到她身體與心理同時出了問題。
“阿原,你怎么吃飯還戴著個帽子,怪怪的?!卑⑿U吃吃早餐時一邊啃包子一邊嘟囔。
“祖律不是每天都戴嗎,我戴怎么就怪怪的?”童原避開樊靜的注視故作輕松地反問阿蠻。
“我也說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是就覺得奇怪?!卑⑿U言畢仰起頭咕咚咕咚干掉一大杯牛奶。
“我今天出門不想開車,你順路送我去上班吧?!狈o的臉上依舊像從前那般看不出什么表情。
“好,我送您?!蓖谒好姘年┤煌W。澜酉聛頃媾R一場嚴肅的談話。
童原一關上車門樊靜便探身摘掉了她頭頂的鴨舌帽,她滲血的額頭清清楚楚地暴露在樊靜視線,童原向旁邊挪動了一下身體試圖躲避樊靜查看,樊靜如同警告似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肩頭。
“老師,我……”
“別動,坐好。”
“老師,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上次已經對我說過了,頭再低一點?!?/p>
“我小時候曾經出現過這種情況,后來不知不覺癥狀就自動消失了。”
“你想告訴我什么?”
“我想告訴您不用去管它,它自己會好,就像傷口會愈合一樣,夢游持續一段時間就會停止?!?/p>
“老師這幾天抽空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你總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們阿原是個聰明孩子,我可不希望你有一天撞壞腦袋變成一個小傻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