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可以抽一根煙嗎?”童原走到樊靜面前攤開微微顫抖著的泛紅掌心,樊靜將夾在指間的煙直接送到童原唇邊。
“好抽嗎?”樊靜問捂著肚子不停咳嗽的童原。
“不好抽。”童原一邊咳嗽一邊回答。
“既然不好抽,以后就別抽了。”樊靜蹙眉抽走留在童原手里的半截煙。
“那大人們抽煙是圖什么呢?”童原抬臉仰望頭頂烏云四合的天幕,銀絲一樣斜織的細雨落在她的鼻尖。
那天樊靜開車把童原從金水鎮墓園直接帶回青城家中,她沒有征求那孩子的意見,童原見車子再一次駛出金水鎮,也沒有表示反對,她們這對平日里關系劍拔弩張的師生關鍵時刻總是很有默契。
那晚樊靜去衛生間時看見童原穿著睡衣一個人呆愣愣地坐在露臺,她停下腳步凝神看了一會童原夜風之中的瘦削背影,想要安慰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假使像白芍藥像說的那樣穿透黑夜將她摟在懷中柔聲安撫,她真的會像小狗一樣停止顫抖乖乖倚在胸口嗎?樊靜覺得不會,童原不是輕易流露脆弱的人,正如同她不輕易展露溫情。
樊靜回到寫字桌前放大相機里那張童原站在窗前的相片,那孩子明亮的笑容真讓人留戀,樊靜不知道這干凈明亮的笑容是否還會在童原生命里再出現,或許,那是一個句點。
童原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還沒醒,樊靜看到她床頭擺著一盒拆開的抗過敏藥,那種藥的副作用就是讓人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外婆每逢換季都會買來吃上十天半個月,童原這孩子顯然在把抗過敏藥當成安眠藥服用。
樊靜正想給白芍藥打電話談談令她感到手足無措的童原,白芍藥的名字便伴隨著鈴聲顯示在樊靜手機屏幕,樊靜按下接通鍵還未來得及開口,白芍藥的聲音便急匆匆地從話筒傳到她耳畔。
“樊靜,我懷孕了。”
“留還是不留?”
“方力偉說他找人讓我去縣里醫院再查一遍,是男孩就留,馬上結婚,是女孩就不留,結婚暫緩。”
“芍藥,你冷靜下來仔細想一想,講得出這種話的男人能嫁嗎?”
“樊靜,你根本不了解我現下的處境,我今年二十四歲,金水鎮二十四歲不結婚就已經算是大齡,我爸,我媽,我家里的親戚每天都在變著花樣兒催我結婚,我真的快頂不住了……”
“何必跳火坑呢,芍藥,我把班里孩子們帶到高三畢業就準備辭職考研,你到時也和我一起來青城備考,你爭取考到一個大一些的城市繼續完成學業,學費、生活費這些我可以想辦法給你解決,芍藥,別犯傻,方力偉這個男人一點也不可靠……”
“父母根本不可能放我這個獨生女離開金水鎮,他們身體不好,每天都眼巴巴地盼著家里多個女婿可以依靠,我沒有更好的路可以選……樊靜,我不像你,你頭腦聰明,既有相貌又有錢,我什么都沒有,方力偉是從小到大第一個追求我的人,除去他金水鎮沒人能看得上我……”
“白芍藥,你聽聽你在說什么,你十幾年的書都念到哪里去了?你父母年紀大了犯糊涂,你也跟著一起犯糊涂嗎?如果你堅持和方力偉結婚,婚禮我不會去,我不祝福你這個糊涂蟲!”
樊靜一氣之下掛斷了白芍藥電話,她知道白芍藥的父母一輩子沒出過金水鎮,他們很難脫離自身生長環境去看待子女婚姻問題,可是白芍藥明明和她一起讀過很多書,明明受過很多正向熏陶,為什么還是會被世俗束住手腳?
樊靜不懂這個世界為什么這樣痛恨不結婚的女人,社會恨,媒體恨,網絡恨,旁人恨,父母親人也不分青紅皂白跟著一起盲目地恨,如果他們也這樣恨偷拍者、咸豬手、人販子、貪官污吏就好了。
“童原,我吵醒你了?”樊靜放下手機轉過頭問客房門口睡眼惺忪的童原。
“沒,我在這之前已經醒了,老師罵起人來好兇,您別生氣了好嗎?”童原像個大人似的走過來安撫面色蒼白的樊靜。
“好,不生氣,我不生氣。”樊靜十指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送到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