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下次考不好怎么辦?”阿蠻一下子把嗓音拔高到全車廂的人都能聽見。
“又不說話了是嗎?”阿蠻又用力推了祖律肩膀一下。
“孩子,說話,別讓你媽媽下不來臺。”那個和樊靜老師年紀相仿的女士再次湊過來壓低聲音提醒。
“下次考不好,你就打死我!”祖律身體向后一退,牙齒咬破了嘴唇。
“行,那我看你下次表現。”阿蠻言畢轉過頭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兩行眼淚漫過如同裹著一層薄霜的蒼白面頰。
祖律掏出紙巾給阿蠻擦眼淚,阿蠻頭也不轉地打掉了她的手,真糟糕,她的心已經七十幾歲了,她的面容已經三十幾歲了,可是小律卻像是個停止生長的孩子一樣始終不見長大,她們兩個之間好像已經徹底失去了同步內心的能力,就如同教官口中喊著一二一,她們卻一個向前沖,一個向后退,身影越來越遠。
“圖書館站到了,請下車的乘客帶好行李物品從后門下車。”乘客門上方喇叭里的報站聲傳到阿蠻耳畔,車門打開,新乘客們像被扔在地板上的一把豆子似的各自散落到車廂里不同角落。
“借過。”祖律身邊走來了一個穿著花襯衫黑西褲的中年男士,他腋下夾著一只棕色皮制手包,渾圓的肚子上扎著锃亮的h圖樣金屬字母皮帶,一只手悠閑地插進西褲口袋,另一只手握住車廂橫桿上的吊環扶手。
阿蠻被那個男人身上濃烈得嗆人的香水味刺激得打了個噴嚏,她在那一瞬突然感覺腹部之下傳來一股伴隨著酸脹與釋放的溫熱,公交車座椅上好似頃刻生出了一片小水洼,她身上的長褲從里到外都被浸泡得濕噠噠,阿蠻感覺到身體異樣倏地夾緊雙腿,她在驚慌絕望之中漲紅了臉。
“下車!”公交車再一次停下時阿蠻一手捂住褲子一手拽小律。
“還沒到站!”小律不解地看著阿蠻。
“我讓你下你就下!”阿蠻不等小律反應過來便逃也似的跳下公交車,又一陣溫熱潮濕襲來,阿蠻在人潮涌動的街道上再一次羞紅了臉。
“別擔心,沒人看到。”祖律見阿蠻褲子濕了一片脫下外套三兩下系在她腰間。
“說得輕松,丟人的又不是你!我要打車去醫院你非得堅持做公交車,咱們家里沒錢嗎?你都來青城七年了怎么還活得像是個可憐巴巴的乞丐?”阿蠻一邊罵一邊把祖律系在她腰間的外套又多打了一層結。
“我覺得如果不是特殊情況沒必要浪費,樊靜老師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我們以前在金水鎮的時候連公交車都沒有,還不是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祖律話語之中明顯流露出不服氣。
“那是我們小時候,現在我們和小時候能一樣嗎?”阿蠻聽到祖律的辯解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樣呢?難道我們來到青城生活就變得金貴了嗎?我們無論走到哪里還不都是漁民的孩子?”祖律恍然間覺得阿蠻還是像從前那樣不講理。
“祖律,我不再是從前的那個阿蠻了,你看過我大肚子的樣子,但是你不知道我已經生產過三次,經歷過生產的女人有一部分就會是像我這樣子,咳嗦、大笑、打噴嚏、彎腰用力身體就會像我剛剛那樣……你明白嗎?
所以下次我說走不動要打車,你就痛痛快快地給我打車,我在出租車上丟臉觀眾只有兩個人,我在公交車上丟臉,觀眾是一整車的乘客,小犟種,現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嗎?”阿蠻一邊流淚一邊質問對她過去四年晦暗生活一無所知的祖律。
第44章
樊靜已經足足四年沒有處理過兩個孩子之間的矛盾,她本以為這兩個飽經風雨的孩子能通過分離學會彼此珍惜,然而沒有,她們依然像從前一樣揪著對方吵架,依然學不會設身處地站在對方的角度看待問題。
“老師,我今天去體檢的時候肚子不舒服,我央求小律打車,小律說什么都不肯,非得拉著我做公交車,我這一顛簸肚子比之前還要更痛,您能不能讓她以后別這么摳門……”阿蠻那天一回到家中就直接跑到樊靜面前告狀。
“小律,下次不要再這樣做了,老師不需要你們給我省錢。”樊靜抬頭看了一眼面前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祖律。
“老師,我下次不會了。”祖律這一次幾乎未做思考便第一時間張口道歉。
“老師,我今天體檢之后口渴讓小律去醫院路邊幫我買酸梅湯,小律對賣酸梅湯的老板說我是她的媽媽,我不讓她這樣叫我,她就站在路邊扯著嗓子吼我……”阿蠻繼續在樊靜面前繪聲繪色地告小律的狀。
“她吼你什么了?”童原頂著那張撲克臉自二樓緩緩走下來問阿蠻。
“她吼,你長得老能怪誰,怪我嗎?誰讓你當初不聽話亂跑,你現在老成這樣子就是自作自受!”阿蠻決定讓祖律知道一下得罪她會面臨多么嚴重的后果,她相信樊靜老師一定會像從前那樣罰祖律站墻角或是寫檢討。
“我沒有……”祖律難以置信地看著阿蠻。
“你就有,你就有!祖律不止在酸梅湯老板面前吼我,她還在公交車上也故意叫我媽媽,假裝和我匯報學校里的考試成績,我不理她,她就一邊吼一邊伸手懟我肩膀,我被她兇巴巴的樣子嚇得尿了褲子,她和車里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一起對我大聲嘲笑,他們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諷刺我生活不能自理,我羞得恨不得當時就跳下公交車……”阿蠻又添油加醋地對著樊靜和童原講述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