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樊靜一路步行前往童原家位于街邊的三間平房,她每天上班下班時都會經過這里,可是在今天之前,她從未產生過一次推開那扇門的欲望,大抵是因為懼怕黑暗是每一個普通人的心理本能。
“咚咚咚?!狈o敲門的時候內心一瞬又產生片刻的游移,她本想退卻,可是面前的金屬防盜門卻在下一秒被那個古怪孩子打開。
“老師,您怎么來了?!蓖姲嘀魅畏o出現在家門口,雖表情強裝鎮定,目光卻難掩吃驚。
“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剛剛和朋友去吃飯時給你打包了一份飯菜?!狈o故作輕松隨意地將散落的碎發掖到耳后。
“我還沒吃晚飯……謝謝老師。”童原雙手接過樊靜遞過來的手提袋放到寫字桌面,儼然一副講文明懂禮貌的乖孩子模樣。
“咱們班的語文卷子我昨天判完了分數,你的作文成績是三十八分?!狈o言畢落座在童原家客廳里的三人沙發,酒精令她的身體感到些許困倦,些許沉重,些許疲憊,如果不是因為今天喝酒的量比平時多一點,如果不是因為白芍藥臨別時的執意勸說,彼時樊靜或許不會一時興起出現在童原家里。
“老師,對不起。”童原聞言抿抿唇角向樊靜低聲道歉,她對得到這個分數并不意外。
“我不是專程來批評你的?!狈o倚著沙發靜靜地打量面前十四歲的少年。
“那您……”童原心虛地低下頭避開樊靜充滿探究的注視。
“我今天是特地來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短板,即便你作文寫不好仍舊是年級第一名,我不希望你在得知明天作文分數之后再自己懲罰自己……老師不想再看到那樣殘忍的場面?!狈o借著酒精在體內的慫恿終于講出埋藏在心里許久的話語。
“老師,您今天喝酒了對嗎?喝酒對身體不好。”童原好似沒聽見她的告誡般回身接來一杯溫水遞給樊靜。
“你不要逃避回答我的問題。”樊靜接過水握在手里執著地延續兩人之間未了的話題。
“我做不到,老師?!蓖娎蠋煍[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低垂著頭回答。
“你做不到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今天前腳一走,你后腳就會為這三十八分的作文成績在家狂扇自己的耳光,我說的對嗎,童原?”樊靜用嚴厲的目光將童原在自己身前釘住。
“對的,老師,我無法做到不傷害自己,除非……”童原言語間驀地斬斷了下半句。
“除非什么?”樊靜追問。
“除非老師為這三十八分的糟糕作文成績打我耳光,除非老師揪著衣領把我罵得狗血淋頭,除非老師按住我的頭像撞鐘一樣撞向墻角,除非老師成為摧殘我剝奪我的劊子手……我才能徹底做到不動手傷害自己?!蓖路鹣駬Q了個人似的抬起頭與樊靜對視。
“你……你說什么瘋話,你……你簡直胡鬧,太氣人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看著辦,你如果討厭我這個語文老師不如直說,何必故意講這些惱人話惹我生氣!”樊靜聽到童原的回答氣得口齒不清起身便走。
“老師,我并不討厭你,我甚至很……”童原意識到不妥在樊靜面前再一次咽下唐突的后半句。
“鬼才信,飯菜我帶走了,你餓著吧,餓上幾頓你那顆裝滿怪念頭的腦袋才會清醒!”樊靜臨出門時拎起那袋外賣扔到街邊塑料垃圾桶頂蓋,金水鎮的流浪漢過一會就會用它們來填飽肚子,至于童原那孩子……樊靜決定以后仍舊和她保持如從前一般不咸不淡的師生關系,她覺得自己今天委實多此一舉,童原生來就是一片陰雨,晴天于她而言或許不會帶來拯救,反而會令其加速消亡。
童原站在街邊目送班主任老師樊靜氣沖沖地跑到門外,樊靜走遠之后童原來到垃圾箱前取回那份被丟掉的外賣,仔細將外賣袋子重新洗干凈放進五斗柜抽屜,她想收集和樊靜有關的一切事物。
童原一直以來都認為樊靜這個語文老師很不喜歡自己,她每次考試只有語文單科無法取得全年組第一,同事們時常拿這件事調侃樊靜的教學能力,樊靜一定會以為自己在和她故意作對,童原每每想到這里便覺得人生無望。
童原至今還記得樊靜兩年前上第一節語文課時的模樣,她上身是件白襯衫,下身是條牛仔褲,烏發隨意地散落肩頭,童原媽媽年輕時有張面部模糊不清的相片就是這樣的穿著,很簡單,很利落,很隨意,她們舉手投足之間都不自覺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書卷氣。
樊靜下課之前用粉筆在黑板上留下了她的通訊軟件賬號,班級里同學當天放學后幾乎都加了樊靜的賬號,童原也加了,但是她用的是小號。那天童原放學做值日時悄悄將樊靜用剩下的半截粉筆帶回家,她回到家后先是打開臺燈,戴上眼鏡把鼻子湊到粉筆前聞了聞,隨后又從筆筒里抽出綠柄簡易雕刻刀,一筆一劃刻下當天日期用以紀念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