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律,媽媽可以逃走嗎?”戴云舒有一天躺在床上問正在埋頭寫作業的祖律。
“可以,媽媽,你可以逃到任何你想逃的地方。”祖律知道媽媽早已經對祖大鵬寒了心。
“可是媽媽沒有辦法帶小律一起。”戴云舒淚眼婆娑地摩挲祖律頭頂。
“媽媽,我保證會照顧好自己,我會健健康康長大,你不必為我擔心,我保證長大之后會成為很好很好的人……”祖律守在床頭對媽媽承諾,她不想成為媽媽通往自由之路的阻礙。
“乖小律,媽媽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好媽媽。”戴云舒成串的眼淚滴滴答答打濕床單。
“你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了,不是你不好,是祖大鵬太壞。”祖律踮起腳尖為媽媽擦拭眼淚,媽媽或許不知道,她的孩子愿意為她奉獻一切。
祖律第二天清早醒來時戴云舒已不見人影,她窩在墻角哭了一會兒擦干了眼淚,祖律一邊洗臉一邊安慰自己,媽媽走了是好事,媽媽再也不會被祖大鵬逼迫生男孩,媽媽再也不會挨祖大鵬的拳打腳踢。祖大鵬去縣城辦事得后天才能歸來,祖律在這之前要替媽媽守好秘密,秘密保守得越久,媽媽就能走得越遠。
祖律希望媽媽這輩子永遠都不要返回金水鎮,可是戴云舒第二天晚上還是一臉疲憊地回到家里,祖律驚訝地發現媽媽的腹部已經重新歸于平坦,她知道祖大鵬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媽媽,媽媽肚子里那兩個小東西可是他的命。
“媽媽,你現在就動身吧,你這次爭取跑遠一點別再回來,媽媽,你別再拖延,祖大鵬萬一提前回家可怎么辦?”祖律拼命勸媽媽別放棄那條光明就在眼前的出走之路。
“好的,小律,媽媽稍后就動身,媽媽這次不拖延,媽媽會拼盡全力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媽媽會跑到一個他永遠也抓不到我的地方,但是你得在出發之前為我做一件事。”戴云舒從衣袋里掏出兩百元紙幣遞給祖律。
“媽媽,為什么要買這么多東西?”祖律站在寫字桌邊看著媽媽在稿紙背后列下長長一條購物清單。
“我在逃跑的路上會用到這些,你一定要幫媽媽買齊。”戴云舒撕下購物清單一本正經地交給祖律。
“媽媽放心,我一定為你辦到。”祖律挺直腰板對媽媽行了個軍禮。
“小律,辛苦了,媽媽愛你。”戴云舒推開窗戶目送祖律一溜煙地飛奔向金水街。
那天祖律跑了好些地方才幫媽媽買齊購物清單上列出的全部物品,五包餅干、兩雙襪子、一雙手套、手電筒、紗布、止痛藥……等她拎著大包小包回家卻看見媽媽直挺挺吊在房梁,紅色裙擺隨著咸澀海風在半空來回擺蕩,寫字桌上面擺著一封僅有幾行字的簡短遺書。
“祖大鵬,孩子我打掉了,你罪惡的血緣不應該向下延續。好好對小律,從今天起你是人,我是鬼,如果小律過得不好,我會找你索命。”
祖大鵬喪妻之后每天都抱著酒瓶喝得醉醺醺,大抵是因為媽媽遺書中的那段言語,祖大鵬再也不敢像從前那樣指使小律做這做那,那個男人每當望向祖律渾濁的眼眸之中總是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祖律八歲那年,祖大鵬拜托媒人給自己介紹女人準備再婚,金水海母在喜事之前及時帶走了他,他和鎮上十幾個漁民一起命喪深海。祖律并未因父親去世感到任何難過,她只恨自己為什么不早一些長大,長大到足以保護媽媽,她只恨金水海母為什么不早一些帶走祖大鵬,早在他們婚姻徹底爛掉之前。
芍藥老師當下正在走的仿佛是和媽媽一樣的路,唯一不同的是,芍藥老師的婚姻一開始就已經壞掉根莖,它的腐爛進度只會更快。
“我能怎么辦呢,我能怎么辦呢……”
那晚芍藥老師嘴里總是在來來回回重復這個問句,祖律恍然間仿佛看到四年之前走頭無路的媽媽,她總是在想,如果媽媽當初沒結婚也沒生下她就好了,如果媽媽當年義無反顧逃離這個荒蕪小鎮就好了,金水鎮那陣名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海風像刀子一樣會殺人。
莊寧警官在阿蠻恢復清醒當晚詳細地給她做了一份筆錄,她的同事第二天在酒店里抓到了那兩個醉鬼。莊寧在送她們回家的路上告訴祖律,金水鎮未來要走商業化路線,現在已經陸續有外地商販進駐搶占先機,今年游客人數要比往年多上好幾十倍。金水派出所近期分配進來好幾位陌生面孔的警察,她只是其中之一。
“莊警官,你們也會和掉渣餅一樣凡事活稀泥嗎?”祖律到家后站在寫字桌前的椅子旁問莊警官。
“掉渣餅?”莊寧瞪大眼睛。
“掉渣餅就是你們派出所原來的那個老警官。”祖律對莊寧解釋。
“小律,你這樣說未免太以偏概全,‘和稀泥’這三個字其實可以用‘事寧人’息來代替,生活中有很多事根本沒必要升級到立案處理。”莊寧幾年之前就已經對老警官的辦案風格有所領會,那個家伙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和節省精力縱容了許多不應縱容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