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請教我課業上的問題?”樊靜反問童原。
樊靜心里很清楚童原并不需要旁人來輔導功課,她十五歲就已經上了高三,每次考試都是全年組第一,假使把各科目試卷全部拿給樊靜,她必定無法打出童原那么高的分數。
“我……我可以請教您怎么寫出高分作文。”童原情急之下決意豁出一切去爭取。
“我想一想。”樊靜抿抿嘴唇未作定奪。
“老師,我不是在客氣,我是真的很歡迎您去我家里住,我……我什么時候去幫您搬家?”童原一臉期待地看著面前舉棋不定的樊靜,她因太過心急以至于語氣當中帶著些許不由分說的意味。
“那就今晚。”樊靜自童原話語之中聽到了那孩子心中的急切。
樊靜知道童原并沒有在撒謊,兩人暑假在青城居住那一個半月里相處得很好,樊靜住進旅館后甚至總是感覺一個人空落落,孤獨與噪音同時侵蝕她內心的安寧,她已經無法適應一個人獨居獨行。
“太好了。”童原自言自語。
白芍藥隔著餐桌悄悄給樊靜使了個眼神,樊靜順著白芍藥的目光望向童原,那孩子彼時嘴角帶著難掩的笑意,樊靜這一刻終于確信,即使這兩年間她在學校里對童原百般冷落,那個孩子也并不討厭她這個班主任老師,不僅不討厭,甚至很喜歡。
樊靜看到童原難得一見的開心模樣不禁回想起那首僅有八十八字的詩歌,童原兩年之前把那首詩發給她,應該可以算成是小小少年對她這個老師的示好吧,最起碼說明她給那孩子留下了一個不錯的第一印象,又或者,童原的示好單純只是因為兩人之間無法回避的血緣關聯。
“老師,為什么這個鍋是太極圖案?”阿蠻滿臉好奇地指著火鍋問白芍藥。
“它叫做鴛鴦鍋,兩邊可以放不同的湯底,比如一邊清湯,一邊微辣,或者一邊牛肉鍋,一邊番茄鍋。”白芍藥耐心地向阿蠻這個小饞貓解釋。
那兩個酒鬼犯下的惡心罪行好像并未在阿蠻身上造成太大影響,阿蠻僅僅休息兩天便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活潑。阿蠻越是如此,白芍藥越是難過,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一個孩子對這種事情表現出麻木意味著什么?
莊寧先前已經給祖律和阿蠻仔細科普了一遍兒童性安全教育常識,樊靜今天在飯桌上借機又給孩子們重新講解了一遍,她教孩子們如何明確身體界限,如何識破誘騙自我保護,白芍藥和三個孩子都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聽得很認真。
樊靜講解完畢讓孩子們在她和白芍藥面前一一復述,每一個孩子都好好地吸收了她今天所講的知識,樊靜獎勵給每個孩子一只電話手表,手表里預存了派出所、莊警官、白芍藥與她自己的電話號碼。
白芍藥覺得樊靜這個臨時守護者反而遠遠要比她這個班主任老師來得更稱職,假使讓她擁有一次重回學生時光的機會,白芍藥希望遇到樊靜這種行動派老師,而不是她這種口頭派。
阿蠻和小律現在年紀還小,孩子們意識不到自己這個班主任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實際問題,她能給的只是一些空泛的安慰以及無用的溫柔。阿蠻和小律早晚都會知道,她們心愛的芍藥老師在困難面前就像是張一捅就破的窗戶紙。
“我連自己的命運之舟都無法掌控,又哪里具備指引他人的見識?”白芍藥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配做老師,阿蠻和小律之所以喜愛她,聽從她,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她頗具迷惑性的教師身份。
阿蠻那天又把小肚子吃得圓鼓鼓,她心滿意足地撩起肚子給大家看,白芍藥覺得阿蠻天真無邪的模樣真的很可愛,她小的時候也像阿蠻一樣愛吃東西,但是她的食欲從來都得不到滿足,因為家里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
白芍藥家里每逢吃飯弟弟都是單獨一盤菜,她與父母吃另一盤,假使今天家里做了白菜燉蘑菇,那么弟弟的盤子里就是滿滿一盤蘑菇,她和爸媽的盤子里就是滿滿一盤白菜,假使今天家里做了面條,那么弟弟碗里就是肉鹵或是蛋鹵,她和爸媽碗里就是菜鹵或是咸菜。
白芍藥身體瘋長那幾年總是看著弟弟的盤子悄悄咽口水,每當她不小心吃錯了菜盤,母親都會用筷子抽她的手背。弟弟吃得多,媽媽就會講弟弟又高又壯需要營養,白芍藥多吃一點,爸爸就會罵她是喂不飽的賠錢貨。
白芍藥在陳年回憶之中陡然發覺,她一輩子都在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討好母親,她用休學兩年照顧生病的父親換來母親一句孝順,她用放棄遠方大學選擇青城師范換來母親一句懂事,她用每個月上交一半工資換來母親一句爭氣,這一切真的值得嗎,母親的肯定就那么重要嗎?
“我連自己的命運之舟都無法掌控,又哪里具備指引他人的見識?”白芍藥又想起幾分鐘之前她對自我的否定以及對阿蠻小律的愧疚,白芍藥發現這句話不僅適用于她與阿蠻小律之間的師生關系,同樣也適用于她與父母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