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老師。”童原身上藥物殘留的困意被樊靜盡數驅逐。
“你要嘗一小口嗎?”樊靜舉起手里酒杯問身旁面紅耳赤的童原。
“酒的味道我知道,金水鎮的大人們總是以逗孩子飲酒為樂,我三五個月的時候,爸爸就用筷子蘸著白酒放進我的嘴里,那幫大人想看我被白酒辣到之后呲牙咧嘴的囧樣……”
童原言畢抻了抻睡衣下擺落坐在樊靜身旁,她今天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很想找個人說說話,無論是誰都行,無論說什么都好。
“那你豈不是酒量很好?”樊靜將手中的酒杯放置到一旁。
“我的酒量……我沒有試過,應該會很好吧,我不大喜歡別人酒醉的樣子,等我長大以后也不會像大人那樣每天用酒精把自己灌醉……呃,對不起,老師,我不是在說你,我知道你只是月下小酌而已……”童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向樊靜道歉。
“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在說我。”樊靜今晚再一次替那個怪孩子解圍。
“老師,那天在墓地里……其實……不是我第一次吸煙。”童原回想起那天墓地里的對話向樊靜坦白。
“孩子們總是熱衷于嘗試被大人勒令禁止觸碰的事物,吸煙、喝酒、穿孔、藥物……等到長大后才會發現,它們都是生活麻痹品,不是什么值得崇敬的悲傷藝術,你能得到的只是短暫忘卻,無論你怎么想盡辦法逃避,迷霧散去,痛苦依舊像一座大山似的屹立在那里。”樊靜在青城微涼的夜風之中感嘆。
“我……”童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樊靜。
“你,從明天開始不要再把抗過敏藥當做安眠藥使用,我帶你換一種方式分散精神,我們可以去爬山、騎馬、滑雪、打壁球,消遣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們可以慢慢嘗試,直到找到你喜歡的方式,每個人都得為情緒找個出口,老師想幫你找到那個出口。”樊靜取過放置在一旁的杯子抿了一口酒。
“老師,你其實不必擔心我,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難過……我的媽媽,她其實待我不是很好……”童原沒有繼續往下講,樊靜也沒有繼續向下追問,她大抵猜到發生在童原身上的故事片段,只是現階段還無法拼湊完全。
童原近來睡覺時總是喜歡用被子蒙住頭,樊靜擔心她服藥過后睡得太沉,無法感知身體不適,經常趁童原昏睡走進客房揭開她頭上的被子,讓她放放松,透透氣,樊靜就是在那種時候不經意看到了童原背后密密麻麻的煙疤,它們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無規則排列,丑陋到令人作嘔。
樊靜看到童原背后那些煙疤更加相信,沒有人生來就是一片陰雨,也沒有人生來就是堅硬的石塊,童原不是,她也不是,那些令人觸目驚心的煙疤或許就是童原奇特性情的來由。
每個古怪孩子背后都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無人來問,無人來聽,無人在意,無人會懂。
第15章
那天晚上童原久違地夢到了她的母親孔美善,母親將她寫下的那首詩親手抄寫了幾百頁,紅格稿紙一張一張貼滿墻面,童原臥室轉眼變成一只紅色蛛網密集纏繞的牢籠。
“阿原,你以后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作家,你的骨血里刻印著作家的天命。”孔美善在飯桌上言詞激動地扳過童原肩頭。
“媽媽,我才不想當什么作家,我未來想像爺爺那樣當一名船舶維修工……”孔美善彼時的瘋狂令童原感到害怕。
“不,阿原,你要當作家,從今天起,你每天寫一篇作文交給媽媽。”孔美善不由分說地捂住了童原的嘴巴,童原反駁的言語含糊不清地透出母親指縫飄散在飯桌上空,像是孩童蒙著眼睛胡亂彈下的一串音符。
童原自打記事從未看到孔美善讀過第二本書,她唯一會翻閱的是那本白色封皮小說,孔美善總是喜歡一遍又一遍地撫摸書頁上一行行漢字,她的指腹仿佛在摩挲空氣里一張旁人看不見的面龐。
父親童金虎在家時,孔美善會把那本書藏進行李箱最底,父親童金虎離家時,孔美善要么一邊聽歌一邊摟著空氣跳舞,要么一邊聽歌一邊翻看那本仿佛藏進了什么人似的白色封皮小說,時而笑,時而哭,好似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