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怎么辦呢?如果不是父母每天要死要活催婚,我根本不可能跟方力偉結婚,我一輩子的路都在眼前擺著呢,結婚,生孩子,生二胎,生三胎,每天打掃房間、洗衣服、做飯,伺候公婆,照顧老公,教育孩子……”白芍藥雙目呆滯地盯著醫院走廊墻面。
“那你為什么不離婚呢?”莊寧滿眼不解地望著白芍藥,祖律也在一旁靜靜等候芍藥老師的答案。
“我如果離婚,首先面對的最大問題不是方力偉,而是我爸媽,我爸媽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家里親戚朋友會輪流上陣,勸我珍惜頭婚老公,勸我珍惜大好婚姻,勸我留意父母身體。
即使這個婚如我所愿能僥幸離成,那么我即將面對的是什么呢?我即將面對的是父母親戚的第二輪逼婚,牛鬼蛇神合力圍在我身邊賣力洗腦。
我實在厭倦過那種像罪人一樣的生活,大家好像都把我當成一個不知好歹的傻子一樣苦口婆心地勸說,父母也會像當初那樣冷眼看我,我能怎么辦呢?
我有的時候甚至會很羨慕我的朋友樊靜,樊靜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她的生活里根本沒有催婚這件事。說來可怕,我也不知道我在潛意識里究竟期望著什么。”
白芍藥像個瘋子一樣在醫院走廊里喋喋不休,這些話憋在她心中實在太久了,白芍藥結婚沒多久就感覺到心靈不堪負重,她不懂金水鎮的其他女人究竟如何熬過這漫長一生?
白芍藥和方力偉的婚姻就是活脫脫一筆生意,兩個人一個為了給家中父母交代,另一個為了找個免費保姆和傳宗接代,一個吃盡婚姻的虧,一個占盡婚姻的便宜,彼此權衡,各有所圖,誰都不算清白。
第22章
祖律從未想到芍藥老師在婚姻之中會如此痛楚,兩個月之前,白芍藥還一本正經地教育她,小律,婚姻不能一概而論,就像咱們金水鎮不全都是好人,也不全都是壞人。
現在看來芍藥老師的丈夫和鎮上其他男人也沒有什么不同,祖律原來總是納悶,為什么滿身書香氣的媽媽會嫁給一身魚腥味兒的爸爸,現在才終于知道媽媽當初或許也和芍藥老師一樣別無選擇。
那個年代的金水鎮根本容不下喜歡同性的女性和獨身女性,現在的金水鎮依舊容不下這樣不順從的女性,除非你能忍受指指點點,忍受眾叛親離,除非你能徹底置父母顏面于不顧,除非你能接受別人罵你自私鬼、老處女,滅絕師太。
祖律年幼不懂事的時候也曾跟著別人罵過鎮上的獨身女性,男孩子會向她們扔石塊,女孩子會向她們吐口水,叔叔們逮到她們就是一頓說教,阿姨們逮到她們就是一通規勸,那時祖律單純地以為被大多數譴責的一定是壞人。
戴云舒知道這件事后把年幼的祖律抱在懷里和風細雨講道理,她告訴祖律,小律,你可以罵貪官污吏,你可以罵罪犯小偷,但你絕對不可以罵因為主動選擇單身被社會孤立的女性,她們不是壞人,她們沒有犯罪,她們不應當承受罵名。
祖律當時還不能完全理解媽媽話語當中所表達的含義,她只是依稀明白自己錯怪了人,那些獨身女性并非像人們口中那樣十惡不赦,她們不應該因為不嫁人被眾人視為妖怪,更不應該因為不嫁人受到他人不公平對待。
大抵誰也不想在群體當中活成惹眼的異類,祖律的媽媽最后選擇了屈從,童原的媽媽也選擇了屈從,十四年后,芍藥老師和鎮上其他女孩迫于無奈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祖律卻覺得她們所選的似乎是一條更加艱難的路。
祖律作為父母婚姻見證者比誰都清楚爛掉的婚姻是什么模樣,她剛有記憶的時候,父母關系還很和諧,祖大鵬覺得娶了個詩人老婆回家著實很榮耀,那時祖大鵬對戴云舒很是珍惜,舍不得她風吹日曬,舍不得她洗衣做飯。
祖律再長大一點點,祖大鵬開始埋怨寫詩賺不了幾個錢還浪費做家務的時間,埋怨戴云舒做飯沒有鄰家阿姨色香味俱全,埋怨戴云舒身子弱力氣小干不動重活,埋怨戴云舒肚子不爭氣生不出兒子。
戴云舒曾在祖律之后懷過一個女孩,她想給祖律生個妹妹,祖家人卻異口同聲逼她將孩子流掉。戴云舒不流掉孩子祖大鵬就開始打她,祖律曾無數次見到強壯的父親毆打羸弱的母親,她每次撲過去都被祖大鵬像拎小雞仔似的甩到旁邊。
祖律七歲那年戴云舒再一次懷孕,那是祖大鵬強迫媽媽結下的惡果,戴云舒這一次懷的是一對雙胞胎男孩。祖大鵬得知喜訊又重新把戴云舒捧上了天,他開始像婚姻伊始那樣悉心對待妻子,他讓妻子每天躺在床上安心養胎,他不允許妻子再為他洗衣做飯,祖家一切仿佛回到兩個人當初結婚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