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簇新的寶藍色綢袍,向前一步,朝著李燁方向深深一揖,朗聲道:“防御使大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如今濮州已定,當務之急是正名分!請大人速速備下重禮,遣得力之人,星夜兼程,上貢成都朝廷!陳明劉勛之暴,大人戡亂之功!請朝廷敕封大人為濮州節度使!屆時名分大義在手,號令濮州,莫敢不從!區區錢糧兵馬,自然水到渠成!”
他一番話引經據典,說得慷慨激昂,仿佛已看到朝廷旌節賜下的榮光。
幾個同樣出身清貴的世家子弟紛紛頷首,深以為然。
一時間,堂上眾說紛紜,如同開了鍋的沸水。
招兵、練兵、屯田、通商、上貢……每一條聽起來都似乎有理,卻又彼此矛盾,爭執不下。
劉闖的吼聲,趙猛的冷哼,陸明軒的滔滔不絕,崔泓引經據典的辯論,還有其他人的附和或反駁,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嗡嗡作響,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新加入的世家子弟們或激動,或茫然,或暗自盤算,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那位端坐主位、始終沉默的年輕防御使。
李燁一直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每一張或激動、或焦急、或充滿算計的面孔。
他放在硬木扶手粗糙紋路上的右手,五指微微蜷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就在爭論聲浪達到頂峰,崔泓正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地強調著“朝廷大義名分高于一切”時。
“夠了!”
一聲斷喝,并不如何響亮,卻如同帶著冰碴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喧囂的大堂!
“砰!”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降臨!
所有的爭論、咆哮、辯解,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劉闖張大的嘴巴忘了合上,趙猛抱臂的手僵在半空,陸明軒揮舞的手指凝固了,崔泓臉上激昂的表情瞬間化為驚恐的煞白。
李燁緩緩站起身。
他的動作并不快,但那股無形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壓迫感,卻隨著他挺拔身軀的立起而轟然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空間。
他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眼睛,銳利如刀鋒,冰冷如寒潭,緩緩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眾人。
“招兵買馬?”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眾人心頭,“魏博樂彥禎擁兵數萬,汴州朱溫帶甲三萬!我們招多少流民,能抵得過他們的鐵蹄?”
目光轉向趙猛:“練兵精卒?練得再精,沒有堅固的城池依托,在曠野之上,如何抵擋十倍之敵的圍剿?血肉之軀,豈能硬撼堅城利箭?”
再看向柳明姝和陸明軒:“屯田通商?想法不錯。可若敵人鐵騎突至城下,縱有萬頃良田,千條商路,頃刻間化為焦土!商人最是機敏,城防不固,誰敢來此刀尖舔血?”
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臉色慘白的崔泓身上:“上貢朝廷?自稱節度使?”
李燁嘴角勾起一絲極其冷冽、近乎殘酷的弧度,“朝廷?如今的朝廷,政令還能出得了宮門幾步?那節度使的旌節,在朱溫、李克用、時浦這些虎狼眼中,不過是一塊擦腳布!虛名未至,殺身之禍必先臨頭!引火燒身,愚不可及!”
他向前一步,腳步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洞穿亂世迷霧的徹骨清醒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諸位!睜開眼看看這天下!藩鎮割據,群雄逐鹿,人命賤如草芥!亂世之中,什么都是虛的!兵會潰散,糧會被奪,財會被掠,名會被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