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聞言,身子微微僵住。
他抬起眼,目光凝在羅隱臉上,那眼神如深潭,沉潛著多年功名未就的失意、世情冷暖的磨折,此刻更添了幾分驚疑不定的探詢。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終是沉默著,沒有開口應承。
羅隱走近一步,目光如炬。
“入我諦聽都,從此便要隱姓埋名,埋骨無碑。探密、行間、甚至……死士之命。”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卻字字敲在李信心上:“然則,俸祿優渥,足以奉養高堂,改換門庭。”
“死士……”
李信喃喃重復著這兩個字,指尖驟然失了力氣,握著的半截柴火“啪嗒”一聲墜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濺起細微塵埃。
他腦中嗡鳴,眼前驟然閃過老母臥病榻上的枯瘦身影,那雙渾濁的眼睛日日凝望著門口,盼著兒子能捎回一點糊口的米糧;耳中響起她壓抑的咳嗽聲,如同殘破的風箱在胸腔里拉扯。
那聲音在無數個清寒的夜晚,攪得他輾轉難眠。
昔日圣賢書上的“為生民立命”之言,此刻在貧病交加的窘迫前顯得如此縹緲遙遠,如同一場奢侈的幻夢。
“我……”
他深深吸進一口帶著霉味的冷冽空氣,那氣息刺得他肺腑生疼。
他抬眼望向羅隱,眼神里翻涌的掙扎與苦澀最終沉落下去,化為一潭死寂的冰水,艱難地擠出三個字:“……愿效力。”
羅隱眼中掠過一絲了然,臉上卻不見波瀾。
他微微頷首,探手入懷,取出一份沉甸甸、用牛皮繩緊緊束住的文牒,輕輕擱在積滿塵垢的矮幾上。
旋即又掏出一只沉甸甸的布袋,解開繩結。
“嘩啦!”
一聲清脆響亮的撞擊聲驟然撕破了陋室的沉寂,仿佛平地驚雷。
無數黃澄澄的銅錢從袋口傾瀉而出,瞬間鋪滿了桌面,有些甚至滾落到冰冷的地面。
那光芒灼灼刺眼,是冰冷的金屬,更是滾燙的生機。
“此乃濮州府庫所出,三千貫。”
羅隱的聲音在銅錢撞擊的余響中穩穩響起,“安頓令堂,招攬人手,皆由此出。”
他目光如鐵,釘在李信臉上:“自此世間再無李信。諦聽都內,你名‘影鼠’!”
李信的目光死死攫住那堆在塵埃里兀自閃爍的銅錢,那光映亮了他眼瞳深處某種枯寂的火焰。
他嘴唇翕動了一下,無聲地念著那即將伴他沉入暗影的新名。
片刻后,他倏地挺直了那長久以來因困頓而習慣微駝的脊梁,如同被無形絲線驟然拉緊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