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穿過一片彌漫著稀薄水霧的狹窄水道,眼前豁然開朗。
明月教總壇,并非坐落于單一島嶼,而是依憑一片錯落有致、星羅棋布的群島而建。主島巍然聳立于湖心,形似一彎攬月的臂膀,環抱著一灣平靜的內湖。島上建筑依山勢層層疊疊而上,飛檐斗拱,雕欄玉砌,多以白玉石與深色木材構筑,在日光下泛著溫潤而肅穆的光澤,與洞庭湖的浩渺煙波相映成趣,既顯仙家氣派,又不失雄渾底蘊。
越是靠近主島,巡邏的明月教船只便愈發頻繁。船上教眾皆身著統一的月白色服飾,袖口與衣襟處繡著精致的明月紋章,紀律嚴明,見到蕭月如的座船,無不遠遠便停下行禮,態度恭敬無比,可見這位圣女在教中地位尊崇。
蕭月如站在船頭,紅衣迎風,如同跳動的火焰,與這片素雅恢弘的背景奇異地融合又隱隱對抗。她神情恢復了平日的張揚與傲然,偶爾會向沈墨指點幾句,介紹著某處殿堂或景致,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歸屬感與掌控欲。
沈墨沉默地聽著,目光卻更多地掃視著四周的環境。山勢、水脈、巡邏路線、明哨暗卡……作為一名曾經歷過無數險境的守夜人,評估潛在風險幾乎已成為本能。他能感覺到,無數或好奇、或審視、或隱含敵意的目光,從不同的方向投射而來,聚焦在他這陌生的“外人”,以及他身后小舟內那位昏迷的“素手醫仙”身上。
樓船最終并未靠上主島最繁華的碼頭,而是駛入了那灣被主島環抱的內湖,停靠在一處較為僻靜的小碼頭旁。碼頭上已有數名侍女垂手恭立。
“此地名為‘聽月水榭’,環境清幽,少人打擾,適合林姑娘靜養。”蕭月如率先躍下船,對沈墨說道,“我會派最好的侍女照料,教中醫者也會即刻前來診治。至于沈公子你……”她頓了頓,紅唇微勾,“祭月武會明日便開始報名,地點在‘攬月殿’前的廣場。你可先在此安頓,稍后自會有人引你前去。”
她安排得周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沈墨看了一眼小舟,林清音已被兩名侍女小心翼翼地用軟榻抬起,向水榭內走去。他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只能暫且依仗對方。
“有勞圣女。”他抱拳道,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蕭月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最終只是嫣然一笑,轉身帶著隨從,如同一團移動的火焰,沿著玉石鋪就的小徑,向著島嶼更高處的核心建筑群行去。
聽月水榭確實環境極佳,建在伸入內湖的半島之上,三面環水,窗外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與對岸蒼翠的山林,耳邊只聞水波輕撫岸石與偶爾的鳥鳴,寧靜得仿佛與外界的紛擾隔絕。
水榭內的陳設典雅精致,熏著淡淡的寧神香。林清音被安置在臨水的一間靜室內,很快便有一名須發皆白、自稱姓孫的老醫者在侍女引領下前來診視。
孫醫者仔細為林清音把了脈,又查看了她左臂的傷口,眉頭微蹙,沉吟良久,方才對一旁凝神關注的沈墨說道:“這位姑娘傷勢極重,外力創傷尚在其次,關鍵是心脈與經絡因強行催谷遠超自身負荷的力量而受損,元氣大耗,近乎枯竭。若非她根基扎實,體內似有一股奇異生機護住心脈,恐怕……”
他搖了搖頭,繼續道:“老夫開幾副溫養經脈、補益元氣的方子,或可穩住傷勢,助她慢慢恢復意識。但若要根治,令其受損的經絡徹底復原,非尋常藥石所能及。除非……”
“除非圣心蓮。”沈墨接口道,語氣篤定。
孫醫者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圣心蓮確是療傷圣品,對癥下藥。只是……此物乃教中圣物,獲取極難。沈公子若想借此物救人,恐怕……”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其中的難處已不言而喻。
送走孫醫者,侍女也前去煎藥。靜室內只剩下沈墨與昏迷的林清音。
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木窗,灑在林清音蒼白近乎透明的臉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沈墨坐在榻邊,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將那纖細柔荑包裹在自己因常年握劍而略顯粗糙的掌心,仿佛想借此將自己的力量與溫度傳遞過去。
“清音……”他低聲喚道,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與溫柔,“你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拿到圣心蓮,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他看著她寧靜的睡顏,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金陵初遇時她清冷自持的模樣,洞庭舟中她吹奏玉簫的專注,排教祭壇上她毅然決然引動力量的決絕……點點滴滴,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心扉。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女子如此牽動他的心神,讓他甘愿赴湯蹈火。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侍女的輕聲稟報:“沈公子,引路之人已到,請您前往攬月殿報名。”
沈墨緩緩松開林清音的手,細心為她掖好被角,眼中的柔情瞬間被堅毅與冷冽所取代。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推門而出。
引路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明月教低級弟子。兩人沿著蜿蜒向上的玉石階梯,穿過層層殿宇樓閣,越往高處,遇到的明月教弟子越多,氣息也越發強悍。不少人都對沈墨投來或好奇、或審視、或隱含敵意的目光,低聲議論著。
“就是他?金陵那個沈墨?”
“聽說圣女親自引他入總壇,還為了他與幽冥殿的水鬼動了手。”
“他船上那個昏迷的女子,就是‘素手醫仙’林清音?長得果然……”
“哼,外來者,也想覬?覦圣心蓮?祭月武會上,有他好看!”
沈墨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面色平靜,步伐沉穩。很快,他們來到一片極為開闊的漢白玉廣場前。廣場盡頭,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大殿,匾額上龍飛鳳舞寫著“攬月殿”三個大字。此刻,廣場上人頭攢動,聚集了數百名武者,有明月教本教弟子,也有許多服飾各異的外來者,皆氣息不俗,顯然都是為祭月武會而來。
報名處設在大殿前的石階下,幾張長桌后排坐著幾名負責登記的明月教執事弟子。沈墨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他那一身玄衣,冷峻的氣質,在眾多或興奮或緊張的參與者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徑直走向報名處,排隊等候。周圍的目光如同實質,帶著各種意味,打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