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帳余香（第1頁）

戈壁的黎明，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慘淡。風(fēng)勢漸歇，沙塵緩緩沉降，露出被肆虐后的瘡痍營地。篝火早已熄滅，只余幾縷青煙掙扎著升騰，旋即消散在清冷的空氣中。副隊長張誠指揮著僅存的幾名隊員，沉默地收拾著行裝，準(zhǔn)備執(zhí)行沈墨最后的囑托——南撤，前往落馬集。

每個人的動作都透著一股沉重的疲憊，臉上混雜著失去同伴的悲痛、對前路的茫然，以及一絲對那道北上孤影的復(fù)雜情緒。營地中央，那頂承載著所有希望的帳篷，依舊靜靜矗立，仿佛風(fēng)暴眼中唯一的寧靜。

帳篷內(nèi)，光線昏暗，藥香與血腥氣頑固地交織。那名年輕隊員靠在帳柱旁，腦袋一點一點，終是抵不住連番驚嚇與疲憊，沉沉睡去，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就在這片壓抑的寂靜中，床榻上，林清音那如同蝶翼般的長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意識，如同在無邊無際的冰冷深海中沉浮了無數(shù)歲月，終于抓住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劇痛，率先復(fù)蘇，從胸口那恐怖的淤痕處炸開，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穿刺，讓她幾乎要再次暈厥過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自己血液那熟悉的鐵銹味，憑借醫(yī)者強(qiáng)大的意志力，強(qiáng)行穩(wěn)住了潰散的神智。

她……還活著。

這個認(rèn)知帶著一種鈍重的痛楚，清晰地回響在腦海。記憶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凄冷的月光，纏繞死氣的劍鋒，斷裂的玉笛，胸口撕裂般的劇痛，還有……他那雙徹底被黑暗吞噬、卻又在最后剎那掙扎著爆發(fā)出無盡痛苦的暗金色瞳孔……

沈墨……

這個名字在心尖滾過，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痙攣。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視線起初模糊不清，只能辨認(rèn)出帳篷頂部粗糙的帆布紋理。她嘗試移動手指，卻感覺身體如同被碾碎后重新拼接，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發(fā)出抗議的呻吟。

她偏過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枕邊那枚散發(fā)著微弱卻恒定熱源的赤陽精金碎片。那熟悉的溫?zé)幔屗鶝龅闹讣庹一亓艘唤z知覺。緊接著，她的目光被碎片旁那縷異常顯眼的物事牢牢吸引——

那是一個發(fā)結(jié)。

霜白與墨黑，兩種截然不同的發(fā)絲，被極其緊密、甚至顯得有些笨拙地纏繞在一起，仿佛預(yù)示著某種至死方休的糾纏。白的，是他的，代表著魔障、痛苦與決絕；黑的，是她的，代表著生機(jī)、過往與牽絆。

發(fā)結(jié)旁，是一封折疊整齊的信箋。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恐慌與劇痛的心悸，猛地攫住了林清音的心臟！她幾乎是耗盡了剛剛凝聚起的所有力氣，顫抖著伸出手，抓向了那封信。

信紙展開，上面只有四個字，是用炭筆寫就，筆鋒凌厲，力透紙背，仿佛書寫者傾注了所有復(fù)雜難言的情緒，最終卻只凝結(jié)成這最簡潔、也最殘酷的訣別：

勿念。

保重。

沒有解釋，沒有道歉，沒有承諾，甚至連落款都沒有。

冰冷，決絕，不留一絲余地。

“嗬……”一聲極其輕微、仿佛被扼住喉嚨般的抽氣聲，從林清音唇間溢出。她握著信紙的手抖得厲害，紙張在她指尖發(fā)出細(xì)微的簌簌聲。

勿念？

如何能勿念？那江南初遇的煙雨，那金陵街巷的燈火，那洞庭月下的生死相托，那黑沙城地宮的不離不棄，那塞外溫泉旁羞澀卻堅定的觸碰……點點滴滴，早已刻入骨髓，融入血脈，豈是這輕飄飄兩個字就能斬斷？

保重？

他親手將她傷至如此境地，幾乎斷絕了她的生路，如今卻留下這二字，讓她保重？這何其諷刺！又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