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將她傷至如此境地,幾乎斷絕了她的生路,如今卻留下這二字,讓她保重?這何其諷刺!又何其……殘忍!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絕望的流淌。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滑落,迅速浸濕了枕畔,與那赤陽精金的溫熱、與那青白交織的發結冰冷地交融在一起。
她想起了昏迷中斷斷續續的夢境,夢里她還在焦急地呼喊,讓他快走,遠離危險……可現實中,走的卻是他,留下這冰冷的訣別,奔赴那據說九死一生的絕地。
她抬起另一只虛軟無力的手,輕輕拿起那縷纏繞的發結。霜白的發絲冰冷刺骨,墨黑的發絲卻還殘留著一絲她自身的微暖。兩縷發絲纏繞得那樣緊,仿佛生生世世都無法分開,正如他們之間那理不清、剪不斷、充滿甜蜜與傷痛的孽緣。
她沒有試圖去解開它,只是緊緊地、緊緊地將其攥在手心,冰冷的霜發與微暖的青絲硌著掌心的嫩肉,帶來清晰的痛感,卻奇異地讓她混亂悲痛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一絲。
他走了。
以這樣一種方式,為她,也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向死而生的路。
帳篷外傳來了張誠壓低嗓音的指揮聲和隊員們收拾行裝的動靜。新的一天已經開始,生存的壓力容不得他們長久地沉浸在悲傷之中。
林清音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封寫著“勿念保重”的信箋,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雪白的紙屑如同凋零的花瓣,散落在氈毯上,象征著某些東西的徹底終結。
然而,她卻將那個纏繞的青白發結,以及那枚赤陽精金碎片,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收入了貼身的內袋之中,緊貼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心口。那里,還殘留著他昨夜靠近時,那冰冷又熟悉的氣息。
她掙扎著,用雙臂支撐起虛弱不堪的身體,靠在簡陋的床頭上。胸口傳來撕裂般的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咬緊牙關,沒有讓自己再倒下去。
目光,透過帳篷簾布的縫隙,望向外面逐漸亮起的天光,最終,定格在那遙遠而未知的北方。
那里,有肆虐的風雪,有噬人的絕地,有他孤寂決絕的背影。
沒有怨恨,沒有斥責,那雙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里,悲傷依舊濃得化不開,卻逐漸沉淀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那是一種歷經生死、看透情孽后,從廢墟中生長出來的力量。
他選擇了他的路。
那么,她呢?
就在林清音望著北方出神之際,帳篷簾子被輕輕掀開,張誠端著一碗剛熬好的稀粥走了進來。他看到坐起身的林清音,先是一驚,隨即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驚喜:“樓主!您醒了!”
林清音緩緩轉過頭,看向張誠,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她張了張嘴,聲音干澀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張副隊長……”
“傳令下去,收拾行裝,我們……”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掠過北方天際,那里,仿佛有一只極小的黑點在高空盤旋,一閃而逝。
“……不回江南了。”
“改道,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