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殘陽的余暉如同潑灑的鮮血,浸染了西邊的天際,隨即迅速被從大地升騰起的、墨藍色的寒夜吞噬。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滲入骨髓的寂靜與冰冷。白日的殺戮與驚魂仿佛被這無邊的黑暗稀釋,卻又化作更沉重的壓力,無聲地籠罩著曠野中那輛孤零零的馬車。
車夫老駝子不敢在原地久留,不顧疲憊,催動馬匹,趁著尚未完全漆黑的夜色,將馬車趕到了一處背靠風蝕巖群、相對隱蔽的洼地。此處三面環著奇形怪狀的土黃色巖柱,能有效遮蔽寒風與可能的窺探。
篝火燃起,跳躍的火焰驅散了小片區域的黑暗與寒意,卻驅不散彌漫在幾人之間的凝重。簡單的干糧就著熱水咽下,味同嚼蠟。
沈墨靠坐在一塊巖石旁,閉目凝神,臉色在火光下顯得愈發蒼白。他并未嘗試深度調息,只是竭力維持著內息的平穩,如同在薄冰上行走,小心翼翼地避開那蟄伏的心魔根種。然而,白日強行提氣準備應戰,以及那伙黑衣騎士帶來的、如同毒蛇窺伺般的壓力,依舊讓他經脈隱隱作痛,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疲憊與陰郁。
林清音安置好依舊嗜睡的沙赫,走到沈墨身邊,默默地遞上一碗剛熬好的、散發著苦澀藥香的湯劑?!鞍采窆淘模攘藭娣??!彼穆曇糨p柔,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
沈墨睜開眼,接過藥碗。指尖相觸的瞬間,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涼,也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憂色。他心中一陣抽緊,仰頭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仿佛想借此壓下喉頭翻涌的復雜情緒——有對她不離不棄的感激,有對自身狀況的無力,更有對前路未知的沉重。
“我沒事?!彼畔峦?,聲音低沉,試圖讓她安心。
林清音在他身旁坐下,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將一件厚實的毛毯披在他身上,又細心地掖了掖角落?!耙估镲L大,你傷勢未愈,不能再受寒了?!彼膭幼髯匀涣鲿?,帶著醫者的細致,更帶著一種超越了尋常關懷的親昵。
夜色漸深,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兩人依偎的身影。老駝子抱著彎刀,在稍遠些的地方靠著巖壁假寐,保持著警戒。沙赫在馬車里沉睡著,呼吸均勻。
曠野的寂靜被放大,偶爾傳來幾聲不知名夜梟的啼叫,更添幾分荒涼。寒冷如同無形的細針,穿透衣物,試圖侵蝕骨髓。
沈墨忽然感到肩頭一沉。側頭看去,竟是林清音因極度疲憊和心神松弛,不知不覺靠在他未受傷的肩頭睡著了。她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息清淺,平日里那份堅韌與冷靜被睡夢中的柔和取代,顯得格外脆弱,也格外……動人。
一股混雜著保護欲與深沉憐惜的情緒涌上沈墨心頭。他身體微微僵住,下意識地想挪開,怕自己身上的寒意驚擾了她,更怕那潛藏的心魔會不受控制地傷及這毫無防備的依靠。
然而,他最終沒有動。他只是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伸出手,將滑落些許的毛毯重新為她拉高,嚴實地蓋住她單薄的肩頭。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他的指尖無意間拂過她散落在他肩頸處的發絲,那細膩微涼的觸感,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藥香,如同一縷清風,悄然拂過他冰封沉寂的心湖。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寧感,在這危機四伏的寒夜里,悄然滋生。
他低頭,看著她恬靜的睡顏,目光復雜。他知道自己的狀況如同行走于懸崖邊緣,前路更是殺機暗藏。帶著她,無疑是讓她置身于無盡的危險之中??扇粢攀帧@個念頭剛一浮現,心口便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并非心魔作祟,而是源于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不舍與恐懼。
他不能失去她。這個認知,比任何心魔的低語都更加清晰、更加堅定。
然而,塞外的夜晚從不缺少意外。
就在沈墨沉浸在這片刻溫情中時,他耳廓微動,敏銳地捕捉到一陣極其輕微、卻絕非風聲或蟲鳴的異響——來自巖群外側的黑暗中!那是皮革摩擦砂石,以及極力壓抑的呼吸聲!不止一個!
有東西在靠近!而且訓練有素,善于隱匿!
沈墨眼神瞬間銳利如鷹,周身肌肉繃緊。他不能大聲示警,怕驚動對方,也怕嚇醒肩頭熟睡的林清音。
他輕輕地、極其緩慢地移動手臂,準備去拿就放在手邊的軟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劍柄的瞬間——
“嗖!嗖!嗖!”
數道烏黑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從不同的巖石陰影后竄出!并非撲向篝火旁顯眼的沈墨和林清音,而是直取馬車!他們的目標,依舊是沙赫!
這些襲擊者全身籠罩在緊身的黑衣中,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眼睛,手中反握著淬毒的短刃,動作迅捷狠辣,與白日的黑衣騎士風格迥異,卻同樣帶著一股子令人不適的死寂氣息!
“敵襲!”老駝子此時也驚覺,怒吼一聲,揮刀砍向一名逼近馬車的襲擊者!
沈墨在林清音被驚醒的瞬間,已然抓起軟劍,身形如電,后發先至,攔在了馬車門前!他內力未復,不敢硬拼,劍走輕靈,軟劍如同毒蛇出洞,劃出數道詭異的弧線,并非攻敵要害,而是精準地點向那些襲擊者持刃的手腕、腳踝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