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油燈的光芒似乎也被那無處不在的死寂氣息壓制,顯得愈發昏黃黯淡。沈墨盤坐在榻上,如同一尊逐漸失去溫度的石雕,周身繚繞的灰敗之氣愈發濃郁,甚至隱隱發出如同萬千細沙摩擦的低沉嗚咽聲。他之前強行壓下的一口淤血,仿佛打開了某個閘門,反噬之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變得更加洶涌澎湃。
林清音站在一旁,看著他額角不斷滲出又被瞬間凍結的冷汗,看著他因極致痛苦而微微痙攣的指節,感受著他體內那如同風中殘燭、正在被飛速吞噬的生命之火,她的心如同被置于燒紅的鐵板之上,每一刻都是煎熬。不能再等下去了!無塵大師的提示,前朝典籍的記載,都指向同一個古老而兇險的方法——金針渡厄。
此法并非藥王谷正統傳承,而是記載于一部殘缺的前朝醫道秘典《靈樞秘錄》之中,被視為禁忌。因其原理,并非依靠藥物或外力疏導,而是以施術者自身的“本命元氣”為引,化作最精純的生命源泉,強行注入患者心脈,暫時“喂飽”那貪婪的寂滅之力,為其爭取喘息之機。施術者輕則元氣大傷,武功倒退,重則折損壽元,根基受損。
然而,此時此刻,林清音眼中沒有絲毫猶豫。她存在的意義,懸壺濟世是其一,守護所愛,亦是本能。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和專注。她迅速從隨身的醫藥箱底層,取出了一個古樸的紫檀木針盒。打開盒蓋,里面并非尋常銀針,而是七枚長短不一、通體呈現暗金色、針尾雕刻著玄奧云紋的金針。此乃“云紋金針”,據傳是以天外隕鐵混合多種稀有金屬,由前朝宮廷巧匠費盡心血打造,最能傳導內息與生機。
“沈墨,”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相信我,不要抗拒我的內力。”
沈墨緊閉的雙眸顫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體內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讓他連開口都變得困難,只能從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帶著擔憂的咕噥。
林清音不再多言。她并指如風,指尖縈繞著那淡青色的《素問心經》內力,迅速點向沈墨胸前幾處大穴,暫時護住他的心脈要害。隨后,她拈起最長的那枚金針,神情肅穆,將自身精純的內力緩緩灌注其中。
“嗡——”
金針發出細微的清鳴,暗金色的針體上,那云紋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第一針,落于“膻中穴”,氣之海,總領一身之氣。林清音出手如電,針尖刺破沈墨灰敗的皮膚,精準地沒入穴位。就在針尖入體的剎那,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從針身傳來,瘋狂攫取著她的內力!不僅如此,一股陰寒刺骨的寂滅死氣,竟順著金針反向侵蝕而來,讓她握住金針的手指瞬間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白霜,刺骨的疼痛鉆心而來。
林清音悶哼一聲,咬緊牙關,非但沒有撤回內力,反而將更加精純、蘊含著自身生命本源氣息的青色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青光與灰氣在針尖處激烈交鋒,發出“滋滋”的異響。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力如同投入無底深淵,被那寂滅心劍貪婪地吞噬。
緊接著,第二針,“神闕穴”,先天之本;第三針,“關元穴”,元氣之根;第四針,“巨闕穴”,心之募穴……
每一針落下,都伴隨著更加強烈的反噬與抽取。林清音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光潔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正在被掏空,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感開始蔓延。
但她手上的動作依舊穩如磐石,眼神專注得令人心折。此刻,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溫柔醫者,而是一位在與死神搶人、與天地規則抗爭的戰士。
沈墨雖然無法動彈,但靈識尚存一絲清明。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溫暖、蓬勃、充滿無限生機的力量,正如同涓涓細流,不顧一切地涌入他近乎干涸、被死寂充斥的經脈,溫柔地包裹住他那劇烈痛苦、瀕臨崩潰的心神。這股力量是如此的熟悉,帶著林清音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藥草清香與靈魂氣息。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遠勝于面對死亡。他想掙扎,想怒吼讓她停下,想推開她……可他身體被死氣和痛苦禁錮,連一根手指都無法抬起,只能在那無邊黑暗的意識深處,發出無聲的咆哮與哀求。
當第五針,落在背心“至陽穴”時,異變陡生!
或許是感受到了足夠“美味”的生命源泉的刺激,沈墨丹田處那柄沉寂的灰色心劍,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兇戾之氣!
“轟!”
一股遠超之前的灰黑色寂滅劍氣,如同失控的兇獸,自沈墨周身毛孔爆發開來!帳篷內的空氣瞬間被撕裂,油燈“啪”的一聲熄滅,無數物品被無形的力量攪碎、湮滅!
首當其沖的,便是近在咫尺的林清音!
她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噴出,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凄艷的弧線。她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后倒飛出去,手中的金針幾乎脫手。
“清音!!”沈墨感受到那股力量的爆發和她瞬間紊亂的氣息,目眥欲裂,一直無法動彈的身體竟因這極致的刺激而爆發出一絲力量,試圖強行起身。
“別動!!”林清音人在半空,卻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帶著泣音的厲喝。她強提最后一口真氣,身體在空中硬生生一扭,單手撐地,踉蹌落地,又是一口鮮血涌出,染紅了她月白色的衣襟。
她顧不得擦拭血跡,也顧不得五臟六腑仿佛移位般的劇痛,眼中只有那幾枚兀自顫抖、即將被死氣徹底侵蝕的金針,以及沈墨體內那更加狂暴、幾乎要徹底崩壞的氣息。
功虧一簣!若此時放棄,沈墨必死無疑!
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一咬舌尖,劇烈的疼痛刺激著近乎渙散的精神,一股更加精純、甚至帶著淡淡金色光暈的本命元氣,自她丹田深處被強行逼出!這是醫者修煉《素問心經》至一定境界方能凝聚的“生命源炁”,是真正的壽元根基!
她再次撲上前,不顧那肆虐的劍氣切割著她的衣袖,在她手臂上劃開道道血痕。她雙手疾點,將最后兩枚金針,以畢生功力,狠狠刺入沈墨胸前最后兩處關鍵竅穴——左“天池”,右“天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