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皆不約而同,又畏畏縮縮地落在了并不鄰座的二人身上。
陸茵的臉皮一向很淺,被眾人這么看著,若是以往定是羞的,不能抬眼,可今日她的情緒很是平靜,平靜的原本想給她打圓場的陳稚魚都怔愣了一瞬。
而她這個變化,也不僅是她的大嫂看在眼里,她的親人,包括自小長大的張極,也能察覺到她情緒上的平靜。
能坐在這個桌子上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會讓場面冷卻下來。
陸暉很快就把話接了過去,問張極:“聽說你如今拼命得很,在外頭雷厲風行地收拾了幾家,幾乎是連根拔起。”
張極將目光收回,聽到“幾乎”這個字眼,他輕嘆了一聲,直道:“若傳回來的只是‘幾乎’,那就差了很多了,我要的是一網打盡,斬草除根。這些貪官不將他們打痛,近些年來,都不會長記性。”
陸暉聽后,朝他舉了舉酒杯:“你做的是當務之急,功在千秋。”
兩人相視一笑,把酒言歡,盡在不言中。
陸曜一邊給他們倒酒,一邊對張極說道:“這是積攢了多年的事情,是得慢慢來,莫要太過著急,否則過猶不及。”
張極聽后,十分感慨,他放下酒杯,說道:“只身在外遇到的刺殺都不知有多少了,陛下將他的近衛派了六人在我身邊,助我行事,我若不能還陛下一個清白的人世間,也辜負陛下這般重任了。”
聽到他說遇到行刺時,陸茵看了過去,眉宇間是不忍心的情態。
而這一回,她的目光被張極捉住,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先移開眼去。
張極接著說:“我們生長在皇城根下,自小錦衣玉食,自然是不知道外頭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從前只聽旁人說,有些地方窮苦,那些場面不親眼見到,是永遠無法切身體會的。”
他外出的經歷對眾人來說都是稀罕且寶貴的,在場之人,沒有人會覺得這樣的事情說出來很枯燥,遂都靜默下來,聽著他去講述在外的經歷和所見所聞。
張極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飄向窗外雨幕,神色沉了幾分。
“先前途經南邊一個村落,恰逢澇災過后,田埂全被沖垮,地里的莊稼泡得發爛,黑壓壓的蚊蟲叮得人無處可躲。有老婦抱著餓得哭不出聲的孫兒,坐在塌了半邊的土坯房門口,懷里揣著半塊發霉的窩頭,舍不得吃一口,只一個勁往孩子嘴里塞。還有些孩童,光著腳丫踩在泥濘里,身上的衣裳補丁摞著補丁,凍得瑟瑟發抖,卻還要去河溝里摸些小魚蝦,聊以果腹。”
“更有一處縣城,官吏盤剝苛重,百姓吃不起飯,買不起藥。有漢子為了給患病的妻子抓藥,賣了家中僅有的薄田,最后還是沒能留住人,只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跪在街頭乞討,眼神里滿是怯懦與絕望。那些日子,耳中聽的是啼饑號寒,眼中見的是流離失所,才知這太平盛世的表象之下,竟藏著這般多的苦楚。”
他話音落下,滿座皆是沉默,唯有窗外的雨聲漸急,敲打著窗欞,平添了幾分蕭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臉上都染了醉意,言談間多了幾分疏放。
陳稚魚早有準備,起身笑道:“外頭雨勢這般大,張公子今日便在府中歇下吧,客房已收拾妥當,清凈得很。”
張極醉眼朦朧,頷首謝過。眾人也不再強留,各自帶著幾分酒意回了住處。
陸曜喚住陸茵,溫聲道:“,一會兒我去接珍珍回來,你且在這兒幫你嫂嫂照看片刻,免得孩子醒了哭鬧,她一個人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