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順著手指縫往下漏,我喉嚨動了動,那甜香混合著灶火味鉆進鼻腔——這太像小時候我蹲在灶前,看著阿娘往粥里撒沙棗干的情景了。
石板下突然傳來“咔嗒”一聲,是鎖扣松動的清脆響聲。
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腰上的銅哨硌得我生疼。
青石板被頂起的瞬間,風裹挾著沙塵灌進地窖,我瞇起眼睛,就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石沿往上爬。
他臉上的皺紋比沙坡的溝壑還要深,灰白的胡子上沾著草屑,抬頭時,他的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就像淬了星火的戈壁石。
“是送單人……真的是送單人?!彼纳ひ羯硢〉镁拖裆凹埬Σ撂展薜穆曇?,他那像枯樹枝一樣的手在懷里摸索了半天,捧出一本泛黃的賬冊。
封皮是用粗布縫的,邊角都磨得起毛了,我湊近一看,封面上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甜水驛未結單”。
翻開第一頁,墨跡都暈成了一團,隱約能辨認出“洪武七年四月,羊肉湯三碗,收件人老周頭”;第二頁寫著“永樂三年冬,棉鞋五雙,阿秀收”;再往后,字跡越來越工整,在最后一頁的右下角,一行小字刺痛了我的眼睛:“癸卯年三月,阿牛哥送春餅十枚,因沙暴未達,愧領。”
“阿牛哥……是我師父?!蔽业暮韲蛋l緊,指尖輕輕撫摸著那行字。
老陳的手突然顫抖起來,他指著賬冊的最后一頁說:“三十年前那場沙暴,他本該給我們送春餅。后來我們等啊等,等到井干了,等到糧絕了,就想著……要是能把這單簽了,阿牛哥在天上也能安心?!?/p>
系統提示音又響了,這次鐵飯盒燙得就像剛從灶里掏出來的烤饃。
我低頭一看,金紋扭曲成的蛇形正纏著“非法干擾源”幾個字,訂單狀態欄的“黑水驛”三個字徹底糊成了黑團,底下跳出一行小字:“檢測到歷史遺留逃兵后裔聚居點,是否標記高危?”
“晚兒。”笑掌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回頭,就看見他抱著一個布包,臉色比平時熬了三宿還要陰沉。
布包打開,是一疊舊軍冊,最上面一頁蓋著“鎮北軍”的朱印,“潰逃”“棄防”幾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
“他們是永樂二十二年那批戍邊軍的后代。”笑掌柜壓低聲音說,“當年韃子打過來,他們沒接戰就往荒漠跑,故意斷了聯絡,讓朝廷以為他們全折了?!?/p>
我手里的賬冊“啪”的一聲掉在了沙地上。
老陳正蹲在旁邊給幾個小孩分凈水粉,最小的那個扎著羊角辮,抱著水袋吸溜溜地喝,嘴角沾著粉,像只小花貓。
遠處地窖口又爬出幾個婦人,扶著老人,懷里還揣著用破布裹著的糧種。
腰間的傳音玉突然發燙,趙敏的聲音裹著北風傳了進來:“如實上報,聯盟律法不赦逃兵,但會給婦孺老幼一條活路?!彼D了頓,“你若心軟,便不是我看中的共治盟首。”
我盯著老陳顫巍巍地給小孩擦嘴的手,他指甲縫里全是黑泥,指節腫得像老樹根。
我轉身往井區走時,靴底踢到一塊碎陶片,撿起來,上面還沾著褐色的汁——是沙棗汁。
井臺邊的墻上刻滿了名字,“狗剩
亡于饑”“小桃
亡于渴”,最深的一道刻痕里,填著新鮮的紅土,應該是前天剛刻的。
最里間的墻上畫著一幅壁畫:一群穿盔甲的士兵背對城墻,牽著老弱婦孺往荒漠走,旁邊題著一行字:“我們不是逃兵,是不愿殺兄弟——韃子屠的是邊民,朝廷要的是我們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