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第七日的晨霧還未散盡,舊祠堂前的供桌已壘成小山。
老婦捧著新陶鍋站在最前頭,鍋底李家坪·丁丑冬的刻痕蹭過青石板,像在替那些沒名字的人輕輕叩門。
鍋里的白菜粥正咕嘟冒泡,米香裹著野蔥的辛味漫開,引得來祭祖的孩童踮腳扒著供桌沿,被阿娘捏著后領拽走時,還戀戀不舍地舔了舔唇角。
日頭爬過斷墻時,供桌已擺滿熱飯:王老漢的油饃堆成金塔,西溝老灶主的米酒在粗陶壇里晃著琥珀光,連最窮的小乞兒都捧來半塊烤紅薯,用草葉裹著,葉尖還沾著灶灰。
老婦用木勺舀了碗粥,輕輕擱在供桌最中央——那是給她閨女留的位置,布扣還揣在懷里,被體溫焐得發燙。
誰也沒料到,月亮剛爬上東山頂,祠堂里就傳來一聲悶響。
巡夜的吳二狗提著燈籠沖進去時,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
供桌上的碗碟全翻扣在地,白米飯混著油饃、紅薯滾進磚縫,半壇米酒潑在香灰里,酒氣裹著腥甜的糊味直往鼻子里鉆。
最駭人的是那口新陶鍋,原本盛著閨女那碗粥的,此刻卻倒扣在枯井口,鍋底的刻痕正對著井里——井水深黑,隱約能看見米粒沉在水面,像撒了把碎月亮。
唯有一只粗陶罐還立著,罐口插著半截焦香,香灰簌簌落在罐沿,倒像有人特意擺的。
吳二狗的燈籠晃得厲害,影子在墻上扭成怪狀。
他踉蹌著后退,靴底踩碎塊油饃,聲驚得他差點把燈籠砸了:周姑娘!
周姑娘!
周芷若趕到時,月光正漫過她的銀簪。
她蹲在供桌前,指尖撫過倒扣的碗底——碗沿的油星沒擦凈,沾著米粒,擺得整整齊齊,連翻扣的角度都像拿尺子量過。不是暴徒。她輕聲說,腕上銀鐲碰著青磚,暴徒會掀桌子,會砸碗,不會把碗底都擦干凈再扣下。
田三婆舉著燈籠湊近枯井,腌菜壇子撞在腿上咚咚響:您瞧這米粒——沉得齊整,像是有人拿勺子一勺勺舀著倒的。她突然蹲下來,指甲摳進磚縫里,還有這焦香,是用艾草混著柏枝搓的,我師父說過,這是退供香——給亡魂送完飯,得恭恭敬敬請他們吃,吃完還得送一程。
周芷若的峨眉刺在掌心轉了半圈,刀柄還留著母親的溫度。
她抬頭望向祠堂外的北坡,山影里有棵老槐,枝椏在風里晃,像誰在招手:查近月出入記錄。她對田三婆說,特別是子時以后,北坡方向。
田三婆的腌菜壇子在懷里顛了顛,轉身時衣角掃過倒扣的陶鍋:我這就去翻民議堂的冊子——前兒還見孫鐵針在墻根撿碎布,他那布袋沉得很,不知道裝了啥。
與此同時,林晚兒正帶著小滿巡檢行軍鍋。
三百六十口鍋在曬谷場排得整整齊齊,每口鍋沿都被擦得锃亮,像三百六十面小鏡子,映著她腕間的同心灶銅鈴。
小滿蹦跳著跟在后面,突然皺起鼻子——她天生鼻塞,卻能辨出別人聞不到的味道。
林姨,她拽了拽林晚兒的袖角,聲音壓得極低,有股味兒,像阿青藥柜里的。。。。。。斂魂膏。
林晚兒的腳步頓住。
她記得阿青說過,斂魂膏是用乳香、沒藥混著陳年艾草熬的,專用來裹陣亡將士的遺發,說是能讓魂魄不散。
她摸向腰間的刻刀,刀面映出北坡山洞的輪廓: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