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霧還未散盡,同心灶前已聚了二十來號人。
王屠戶的竹籃里晃著半片豬板油,劉嬸的陶甕裝著新摘的薺菜,連最不愛湊熱的鄭老拐都扛著半袋新舂的糙米——按往年規(guī)矩,笑掌柜的晨炊總要搭些百家料,圖個“灶火同溫”的彩頭。
可今兒灶膛里沒冒熱氣。
王屠戶的手指戳了戳冷透的灶壁,沾了一手黑灰:“奇了,往常這時候鍋都燒得發(fā)燙。”他扯著嗓子喊:“笑掌柜?”回音撞在青磚墻角,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劉嬸踮腳往灶房里探,突然“呀”了一聲——墻鉤上懸著笑掌柜的靛藍圍裙,布面洗得發(fā)白,邊角還留著去年熬酸粥時濺的紅醋漬。
“圍裙在,人呢?”她的聲音帶著顫,手里的陶甕晃得薺菜葉子直掉。
人群開始騷動。
賣油的老周搓著油乎乎的手:“該不會是。。。元兵余孽又來使壞?”話剛出口,便有幾個漢子攥緊了扁擔(dān)。
林晚兒從人群后擠進來時,額角還沾著晨露——她本在民議堂核對春糧分配,是阿牛的銅鈴催著她跑過來的。
“都別急。”她的聲音比平日更沉,指尖卻悄悄掐進掌心。
目光掃過空蕩的灶房,最后落在那截圍裙上——三年前笑掌柜收她做徒,第一堂課便是教她系這條圍裙,“系緊了,灶火才不會涼。”此刻繩結(jié)還松松垂著,像道沒系完的叮囑。
懷里的信箋突然硌得肋骨生疼。
是今早剛到的密信,封泥還帶著露水的涼。
拆開時她的手在抖,八個字刺得眼睛發(fā)疼:“火已傳汝,不必尋我。”林晚兒望著灶膛里未燃的柴薪,喉頭發(fā)緊——笑掌柜總說“灶火要有人守”,可他這一撒手,守火的人倒成了被推下懸崖的雛鳥。
“晚兒姐,您說句話啊!”阿牛的銅鈴在腰間亂響,他望著空灶的眼神像被搶了糖的孩子。
林晚兒深吸一口氣,將信箋疊成小塊塞進袖底——若此刻攤開,恐慌怕是要燒穿整座同息原。
“六司的人跟我來。”她轉(zhuǎn)身時裙角掃過劉嬸的陶甕,濺起幾點菜汁,“議事堂說。”
消息比風(fēng)傳得還快。
等林晚兒帶著六司骨干走出議事堂時,同心灶前的人已多了一倍。
孫鐵針蹲在灶后小徑上,他的灰布衫沾著泥,指尖正捻著一截草莖——前軍醫(yī)營的雜役,最會看泥地上的門道。
“腳印是往南山去的。”他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刀,“但拖痕淺,不像是被擄。”
人群里爆起抽氣聲。
賣油老周的扁擔(dān)“當(dāng)啷”砸在地上:“你咋知道?”
孫鐵針沒抬頭,指腹摩挲著泥地上一道極淺的凹痕:“當(dāng)年追逃兵,鞋跟陷進泥里三寸才會留拖痕。”他從懷里摸出塊碎瓷片,輕輕刮開表層濕土,“這道印子,是布鞋后跟蹭的——走得慢,像是。。。在等人追上。”
有人突然尖叫:“那是什么!”
溪邊洗衣的小娥舉著個銅扣沖過來,扣面刻著纏枝蓮紋,邊緣磨得發(fā)亮。
林晚兒只看了一眼便紅了眼眶——這是笑掌柜總穿的舊青袍上的,三十年前他替明教擋箭時,這袍子被砍了七刀,每道裂縫都是她親手縫的。
孫鐵針接過銅扣,指腹蹭過刻紋,突然轉(zhuǎn)身走向灶膛。
“要報官嗎?”阿牛追著問。
他沒應(yīng),只將銅扣扔進未燃的柴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