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應,只將銅扣扔進未燃的柴堆里。
火星“噼啪”炸起,銅扣在火里泛著暗紅,像滴將落未落的血。
“有些離開,是為了讓人學會自己點火?!彼穆曇糨p得像嘆息,卻讓喧鬧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
韓九姑是摸進來的。
她的盲眼蒙著藍布,手里的竹杖敲著青石板,“當”的一聲停在灶前。
“他走前煮過東西?!彼┫律?,鼻尖幾乎碰到灶灰,“不是粥,不是飯。。。是斷緣湯?!?/p>
“斷緣湯?”劉嬸小聲重復。
“師門斷契時飲的?!表n九姑的手指撫過灶沿,“無味,無溫,喝下去就像。。。把前塵往事都咽進肚子里。”她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打開時飄出股清苦的香,“引火茶,用夜曇花焙的。”茶末撒進灶膛的剎那,青煙騰起,混著若有若無的甜,像極了笑掌柜熬酸粥時的米香。
“他不愿留,強喚也是妄念?!表n九姑的盲眼轉向人群,藍布下的睫毛輕輕顫著,“但火種。。?!彼氖职丛谠钆_上,“得有人接著燙手接。”
林晚兒望著灶膛里漸起的青煙,袖底的信箋被手心的汗浸得發皺。
她想起昨夜在民議堂,笑掌柜摸著《同心灶志》說:“最好的江湖,是沒了我,灶火還能燒得更旺?!贝丝坛抗饴^空蕩的圍裙,她突然明白——那些懸在鉤上的,從來不是一塊布,而是該由他們親手接住的,滾燙的希望。
“去把各村民議代表請來。”她轉身對阿牛說,聲音里有了從前沒有的分量,“明兒。。。該試試無主的炊了。”晨光漫過同心灶的青瓦檐時,林晚兒正蹲在灶前數柴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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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數到第七捆松枝時,指節突然頓住——那捆柴的根部用麻繩捆著張紙條,墨跡未干,寫著“取九村新米,配七家菜”。
是笑掌柜的字跡,筆鋒還是慣常的清瘦,末尾卻多了個極小的灶火紋,像顆未落的星子。
“晚兒姐!”阿牛的銅鈴在身后響得急,他舉著塊紅布跑過來,“周姑娘說議事堂的《味圖譜》找著了,韓九姑正用繡針挑線頭呢!”林晚兒捏著紙條站起身,袖底的密信被體溫焐得發燙。
她望著越聚越多的村民——王屠戶把豬板油切成骰子丁擺在青石板上,劉嬸的薺菜洗得滴水,鄭老拐蹲在米袋旁,粗糙的手指反復摩挲著袋口的繩結。
“今日無主炊。”她提高聲音,喉間像含著塊燒紅的炭,“按《灶志》規矩,六村輪值執勺。首勺……”目光掃過人群,停在鄭老拐佝僂的背上,“鄭叔。”
老石匠猛地抬頭,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鑿石的灰。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滾出半聲“使不得”,卻被林晚兒遞來的銅勺撞碎。
勺柄還帶著灶膛余溫,他的掌心立刻沁出薄汗——三十年前押“封灶膏”時,他也是這么抖著接過鹽匣,結果摔碎了半車,被監工抽得后背見骨。
“我……手生?!彼吐曊f,指節把銅勺攥得發白。
林晚兒彎腰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領。
三年前她第一次端鍋,也是這么抖,笑掌柜就站在她身后,掌心虛虛護著鍋底:“別怕燙,疼過才記得住火候?!贝丝趟嵗瞎蒸W角的白發,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聽見:“您封過鹽井,清過渠,知道地脈往哪流。今兒這勺,舀的是地脈里的熱乎氣兒?!?/p>
銅勺磕在鐵鍋沿上,發出清亮的響。
鄭老拐深吸一口氣,抄起半升米撒進鍋——米粒打著旋兒落進溫水,濺起的水珠沾在他眼角,像滴沒掉下來的淚。
人群里不知誰先鼓起掌,接著是王屠戶的粗嗓門:“好!”劉嬸把薺菜往他懷里一塞:“老鄭頭,接著!”陶甕碰撞聲、菜葉子沙沙響,混著米香在晨霧里漫開。
第一縷炊煙升上屋檐時,馬蹄聲撕碎了安寧。
“元兵!”吳二狗從村頭狂奔而來,腰間的“舌底簽”——那串用牛骨刻著密文的哨子——撞得叮當響,“殘部過了西河灘,最多半個時辰到!”人群霎時靜得能聽見柴火爆裂的輕響。
林晚兒望著灶上翻滾的米粒,想起從前每逢危機,笑掌柜總背著手站在煙里,說“慌什么,飯熟了比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