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順著那地火的噼啪聲沉往更深處,后頸突然掠過一絲冰碴子似的刺痛——不是寒毒,是某種被刻意壓制的憋屈,像塊浸了苦膽汁的破布,正從西北方向往中原滲。
西北三十六村的火符被收了。青蚨娘的聲音裹著紙頁翻動聲撞進意識里。
我看見她正跪在火藏閣的青銅架前,《火社約法》的竹簡堆在腳邊,指尖摳進木牘的刻痕里,他們說要創什么織機樁功,駐地火使說沒備案就是邪說。
備案?
我記得三年前立約時,青蚨娘特意在《火社約法》里寫過:備案為記,非審。她總說,江湖的規矩該是護著活人的,不是壓著活人的。
此刻她突然站起來,發簪掉在地上,發尾掃過案頭的沙漏,細沙簌簌落進那欄的銅匣。去查。她對火鴿使說,查是誰把改成了。火鴿撲棱棱飛起時,她在信箋末尾重重加了句:禁止禁止本身。墨跡未干,紙角已經焦了——是她用內勁灼的,燙得那行字像道疤。
三日后的深夜,我跟著趙敏的影子鉆進西北山坳。
她裹著灰撲撲的粗布頭巾,眼角貼了塊膏藥,手里柱著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拐杖——活脫脫個瞎眼老嫗。
山神廟里飄著松枝味,火使的紅袍在供桌前晃,他身后堆著收繳的火符,最上面那張還留著少女的淚痕。
我阿婆踩紡車活通腿脈,扎著麻花辮的少女跪在青石板上,膝蓋蹭破了也不挪,我把這法子寫成樁功,讓村里嬸子們邊紡線邊練氣,怎么就成邪說?火使端著茶盞冷笑,茶沫子濺在少女額頭上:《補遺·心照篇》寫得明明白白,樁功要五心向天,你這歪七扭八的踏板算什么?
你讀過幾頁經?
趙敏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三下——這是她動怒前的暗號。
我看見她喉結動了動,白發下的耳尖泛紅,像當年在綠柳山莊撕我衣領時那樣。那你可知,她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破風箱,張教主當年在光明頂練九陽,走岔了多少回?
山神廟炸了鍋。
火使的茶盞地摔碎,紅袍下擺掃翻了供桌,燭火被風卷得亂晃,照見他臉上的肥肉直顫:你。。。你敢冒犯火使尊嚴?趙敏慢慢摘下頭巾,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得她鬢邊的銀簪子發亮——那是我在大都給她搶的,說要等她頭發白了再戴。我是第一個燒光自己替他續命的人,她挺直腰板,聲音像淬了冰的刀,你說,我有沒有資格問一句:誰給你的膽子,替百姓判生死?
火使的臉白得像供桌上的饅頭。
我正想笑,忽聽見山風里傳來馬蹄聲——是獨孤九。
他騎著那匹烏騅沖進來,玄鐵劍往地上一插,的一聲震得房梁落灰。火使特權令?他扯出火使腰間的羊皮卷,撕了。羊皮撕裂的脆響里,他望著滿屋子人,聲音像敲銅鑼:從今天起,所有火使授課前必須說:我講的不是真理,是經驗;你可以不信,可以改,可以罵!
人群里有個小少年舉手:那結業要寫《師誤錄》?獨孤九從懷里摸出個牛皮本子,封皮上沾著草屑——是他當年在草原上記馬經的本子。他把本子拍在供桌上,我教你們扎馬步時說要慢呼吸,可前日有個小子交卷寫跑山路時快喘更順他翻開本子,紙頁間掉出片干枯的野菊花,我把這頁貼在火藏閣門口了,讓所有人看看——咱們學的是活的功法,不是死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