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散作風雪時,三十六城的燈火先暗了。
不是燭滅燈枯的暗,是掌心里金紋突然像被人掐了根的暗。
我殘留在民火里的意識被這陣波動撞得晃了晃,聽見嶺南賣糖畫的老張頭“哎喲”一聲,糖稀全滴在腳面上;聽見漠北牧民用金紋烤奶的銅鍋“哐當”砸在雪地里;最清晰的是光明頂下的民心碑前——趙敏的指甲摳進石縫的聲音,像刀刮在我心口。
她跪得直挺挺的,金火從七竅里往外冒,可那光不像從前裹著暖,倒像燒急了的炭,紅得發焦。
“張無忌!”她喊我名字時帶著哭腔,尾音被風撕成碎片,“張無忌你回來聽聽!”
我想應她,可意識散在風里,連片完整的雪花都聚不起來。
青蚨娘的算盤珠子響得比更鼓還急。
她那間藏著天下賬冊的暗室里,燭火被愿金波動吹得直晃,照得她臉上忽明忽暗。
“三息,剛好是你消散的時辰。”她把算盤一推,竹簡“嘩啦啦”撒了半桌,“但不對——火種還在燒,只是……”她抓起一把算籌往空中一拋,那些刻著金紋的竹片竟在空中轉起了亂風,“方向亂了!有人借你托夢改功法,嶺南已經七人走火!”
我這才看見,嶺南的山坳里,有個穿青布衫的后生正抱著頭撞樹,額角的血混著金紋往下淌。
他邊上跪著個老婆子,舉著張黃紙符哭:“他說教主托夢傳的《烈陽訣》……”
“沒有你壓陣,人心成了野馬。”青蚨娘突然攥緊算籌,骨節發白,“韁繩得有人握。”
這韁繩,最后攥在了趙敏手里。
我看著她在黎明前爬上民心碑頂。
碑石被夜露浸得冰涼,她卻撕了衣袖蘸著自己的血——腕子上的金紋還在滲光,血珠落下去,把碑文都染成了金紅。
“凡稱夢見張無忌者,須經三鎮共驗。”她寫得很慢,每一筆都像拿刀尖刻進石頭里,“否則焚符逐人!”
血字剛落,她心口的情火“轟”地竄起來。
那光不像從前跟著我走,倒像她自己養的火,裹著金紅的焰,“唰”地卷過南北。
我聽見千里外的冒充者“啊”地慘叫,掌心金紋像被刀割似的裂開,符紙在他們懷里燒出青煙——原來火真能賜命,也能奪命。
可總有些火,是燒不裂的。
獨孤九的斗笠沾著川南的瘴氣,蹲在癘瘴谷的石臺下。
那些盲眼的娃娃圍坐著,小手指摸索著石臺上的刻痕,嘴里哼著跑調的《啟蒙訣》。
他們掌心沒有金紋,卻泛著星星點點的微光——是那個死去的老藥師,臨終前趴在他們耳邊,把功法一個字一個字喂進了他們記憶里。
“你們不是廢人。”獨孤九突然脫下外袍鋪在地上,外袍上還沾著前兩日追冒充者時的泥,“是火種的起點。”他打開火符木箱,符紙“簌簌”落在每個娃娃膝頭,“每月兩枚,不為練功,為證明——”他蹲下來,按住最瘦小那個的手背,“你們能自己把火點著。”
盲眼娃娃們摸著火符笑了,笑聲撞在谷壁上,驚起一群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