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早已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翻涌的心潮,大步走出班列,來到大堂中央。
他整了整那身已經穿了多年、洗得發白的七品官袍,仿佛在整理自己多年的堅守和信念,然后鄭重無比地撩袍,跪倒在地,聲音因巨大的激動和沉甸甸的責任而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堅定:
“臣,陳子龍,一介寒微,蒙大人不次拔擢,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臣必當竭盡駑鈍,鞠躬盡瘁!定當滌蕩積弊,嚴守關防,秉公取士,為新朝選拔融通古今、學貫中西之真才!必不辜負大人信重,不辜負圣上維新之志,不辜負山東萬千期盼公正、渴望實學之士子!”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任命一下,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整個濟南官場和士林徹底炸開了鍋!
由七品教授直升從四品提學副使!這在本朝簡直是破天荒的奇聞!官員們私下議論紛紛,有驚愕,有不屑,有嫉妒,但更多的,是在欽差雷霆手段和破格用人背后,感受到的那股山雨欲來的變革氣息。
而在廣大的寒門士子,尤其是那些刻苦鉆研新學的士子當中,陳子龍的破格提拔,卻贏得了前所未有的支持和歡呼!
“陳先生上任了!是我們的‘鐵面教授’!”
“蒼天有眼!兼通新學的寒門終于有望了!”
“圣天子在位,欽差大人明察萬里,拔寒俊于塵埃!此乃維新之兆啊!”
陳子龍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紛擾的議論。任命下達的當天,他就搬進了提學衙門。
那身簇新的從四品官服穿在他身上,似乎還有些不習慣,但他眼中的光芒,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審定鄉試所有考官名單,尤其是負責格物、算術、策論等新學內容的閱卷官,堅決撤換那些思想僵化、對新學一知半解之人,親自遴選了一批不僅學養扎實,而且思想開明、真正理解新學精神的學者。
同時,頒布了一系列針對新式鄉試的嚴格管防條例:對涉及圖表算式的試卷,專設復核組;要求所有涉考人員簽署保密承諾;加強貢院內外巡查,嚴防利用新學器具作弊……
每一項措施,都體現了對新舊之學同等重視、力求公平的精神。提學衙門的燈火,常常亮至深夜。
新式鄉試之日,終于到來。
濟南貢院門前,天還未亮,就已排起了長龍。士子們提著考籃,里面除了傳統文房四寶,不少人也帶著算籌、簡易測量工具,神情肅穆,眼中卻閃爍著與以往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種對公平的期待,一種憑借真才實學(無論是舊典還是新學)搏取功名的決心。
檢查異常嚴格,但士子們毫無怨言,井然有序地接受搜查,然后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那道象征著命運轉折的“龍門”。
陳子龍身著嶄新的四品官服,親自站在貢院大門內的高臺上,目光如電,掃視著下方魚貫而入的士子,以及周圍肅立巡考的衙役、兵丁。
他的身影挺拔,神情肅穆,如同一座不可動搖的山岳,無聲地宣告著此次新式鄉試的公正、嚴明與革新之意。
遠處,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靜靜停在街角。
朱嘯透過車窗,遠遠望著貢院門前那肅穆而充滿希望的場景,望著陳子龍那堅毅的身影,微微頷首。
“公子,陳大人似乎……很不一樣了。”素月輕聲道。
“不是不一樣,”朱嘯淡淡道,“是終于有了可以施展抱負的舞臺。璞玉藏于深山,與頑石無異;唯有剖開,方見其華。”
他放下車簾,不再回頭。
“走吧,去曲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