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淮王常年戰場殺戮,對于堂內尸身毫無顧忌,隨意在旁邊椅上坐下:“他確實疑點頗多,乍一看是兇手無疑。但我觀察你們莊上地勢,又聽眾人說了昨日情形,覺得其中有幾個問題難以解釋。”
見她雙目猶自渙散,他放緩了聲音,讓自己的話語一字一句傳入她的耳中。
“其一,縣主你重視未婚夫身手,而南禺昨日騎射第一,甚至被安排至你們母女近身守衛。如此待遇,大有可能成為最終的贏家,既然如此,他放棄孜孜以求的目標,下手理由何在?”
被悲痛與悔恨折磨得麻木的大腦,仿佛被喚醒過來,千燈仿佛如夢初醒,肩膀終于慢慢動彈了一下。
“其次,夫人去世后,你們奔入后院,正見到南禺從假山翻回游廊。可你們回返院中總需要時間,若他是殺人兇手,大可直接呆在游廊上方甚至你母親尸體前,說自己是聽到上邊動靜過來的,又何須逃回廊下,等你們一起上去?”
一線冰冷貫入她的腦中,千燈那僵直的頸椎一寸一寸轉動,幾乎可以聽到輕微的“哢哢”聲響,慢慢回頭看他。
只是他在帳幔之外,她因痛哭而紅腫劇痛的眼睛早已朦朧不可視物,竟看不清他的模樣。
只依稀看到他的輪廓,平肩寬背,威勢迫人。
這不可一世的男人,他只尋常站著,卻似挾血與火而來,不懂悲傷與哀悼,卻輕易挑起她的憤懣與仇恨,讓那盤旋在心頭、幾乎徹底吞沒了她的悲慟絕望,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挾席卷,沖毀滌蕩。
能戰勝絕望痛苦的,往往是巨大的恨意。
至少,能撐住她,讓她足以有勇氣面對前路的磨難,忍受永久的孤獨,不至于追隨親人而去。
“此外,還有件事,你不可忘卻。”他身影略為前傾,那雙利刃般灼刺的目光似能穿破薄薄帳幔而來,“昨夜你娘彌留之際,讓你尋找的信件,至今未曾找到。”
千燈悚然而驚,他的話如同刀鋒破開她的頭顱,劇痛之中也帶著令她清醒的力量。
“那封信……”
她喃喃著,想起母親說,已經給對方回了信,等她擇好了夫婿,有空安定下來,再細細商談。
對方是誰,信上的內容又是什么?
而如今,她尚未擇到夫婿,母親已經永遠離去。
第十九章潁上
見她神情晦暗中隱現惶惑,他便問:“那封信的內容是什么,是否,會與兇手殺害你母親有關?”
千燈搖了搖頭,聲音嘶啞:“我娘只說,那是一封……關系我命運遭際、何去何從的信……”
“如此重要的一封信,你娘臨終前尚在記掛,如今卻消失了。”他冷肅喝斥,“而你卻還渾渾噩噩,沉浸于悲慟之中。難道要磨蹭到所有證據湮滅,兇犯逃脫,才悔之莫及么?”
千燈緊緊抓住母親染血的衣襟,那原本悲愴麻木的面容開始有了動靜,下唇被她咬得烏紫,目光也恢復了幾絲清明。
“一味悲傷又有何用?難道你不吃不睡,痛哭悲愴隨她而去,你娘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他聲音寒涼如冰,而他注視著她的目光,比他冷冽的話語更要令她警醒,“白千燈,別把人生浪費在無用的悲苦之中,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今應該盡快抓住的,是什么東西!”
要盡快抓住的……
千燈那死死抓著母親衣襟的手指,微不可見的,但終究一根根緩慢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