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母親靈前深深叩首,果斷要求開棺驗尸的少女,其實背負了太久太多不為人知的痛苦與煎熬,在這終于撥開云霧窺見一絲真相的時刻,再也支撐不住,不堪重負。
他俯下身凝視她,問:“縣主,你還好吧?”
千燈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唯有雙臂依舊收緊,還死死護著懷中的驗尸卷宗。
她聽到了他在問什么,緩緩搖了搖頭,只是已經沒有力氣回答。
太過沉重的悲慟,已經壓得她無從支撐。
而他卻比步步進逼的現實還要殘酷,逼她直面她如今最需要面對的問題:“那么,如今你已經確定,你后院的這群男人中,必定有一個是殺害你母親的兇手,你準備,怎么選?”
千燈咬緊牙關沒有回答。她緊抓著卷宗的手指似在痙攣,被冷汗打濕的劉海站在了額上,露出了十三歲時那場劇變留下的傷痕,橫斷過她的眉骨,令她痛苦皺眉的時候,都帶著一種決絕的義無反顧。
或許是因為俯視的角度,在他逼視下的這條身影顯得格外嬌小柔弱——但,她是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只會為親人的逝去哀哭的那個小女孩了。
心下掠過難言的波動,他俯頭凝望蜷縮在椅中的她,無法移開目光。
許久,知悉母親遭遇后的巨大悲慟逐漸散去,千燈緩緩坐正了自己的身軀,仿佛要奔赴并摧毀自己最大的阻礙。
她終于開了口,說:“我不選。”
第七十九章我
凌天水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這么多男人在你后院,可你不想選任何人?”
“是,我母親大仇未報,而我后院每個男人都有嫌疑。我不會選擇任何一人,成為我的夫婿。”
“可皇后與朝廷已經下令,你母親三日后必定要出殯,你不選夫婿,誰來為杞國夫人執魂帛、舉喪禮?”
“我。”千燈決絕地,一口回答。
已經取來黑漆的崔扶風正踏入靈堂,聽到千燈這句話,腳步一頓,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漆罐。
凌天水與他一般不敢置信,緊盯著她問:“你?”
在心口已盤旋了千遍萬遍的念頭,在此時說出來后,讓她堅定了信念的同時,倒也輕松了下來。
“是。我會上表奏請朝廷,若廟堂不允,我便出家入道,終身不擇夫婿。無論如何,在我娘大仇未報之前,我絕不可能考慮任何一個夫婿候選人,讓他們執靈出殯!”
崔扶風張了張口,想說自己或許是她最好的人選,但看著她那堅定決絕的面容,卻是默然久久,終究未能出聲。
而凌天水盯著她,喉口微動著,但終于還是將一切都掩埋在了胸臆中。
最終,她只聽到他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虛無縹緲,卻已是她最后的支柱——
“去吧,相信你定能如愿。”
雪后初霽,旭日東升。
日光遍照長安,城北最高處的大明宮,更是輝光熠熠,如同神闕仙宮。
昌化王府的奏表已送至了禮部,早朝一應軍國大事結束之后,崔侍中、禮部侍郎與太常卿被留了下來,圣人囑咐他們同到紫宸殿。
過了紫宸門,便是內朝。在這前后朝交匯之處,皇后、太子已等候于此,靜候在旁的,還有大理寺少卿崔扶風,以及一身縞素的零陵縣主。
帝后在丹陛上同坐,太子在下方陪坐,禮部侍郎與太常卿不解其意,正在暗自揣測之時,皇帝已示意內侍送了一份奏表過來,示意他們傳閱。
剛處置完軍國大事的皇帝有些疲憊,只道:“零陵縣主,昨日你昌化王府上的奏表,朕一時難以權衡。禮部司掌五禮儀制;太常卿司宗廟禮儀;崔侍中通達朝事,你便將所奏之事與三位卿家詳細說說,看如何定奪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