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外風(fēng)雪中,她從父親溫暖的懷抱中探出頭,好奇地打量面前的一切。
她看見了漠漠荒原,皚皚白雪,也看見了軍營外的旌旗下,一個年邁的婆婆與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蹣跚前行。
頂風(fēng)冒雪的男孩,懷中抱著一個冰冷的壇子。那時的她不知道,那是他父親的骨灰壇——軍中為了免于疫病,不會允許尸體長期停放,不是就地掩埋,就是焚燒成灰,若有子侄來領(lǐng),便帶回去安葬,若沒有,便灑在山野,與草木同朽。
男孩抬起頭,風(fēng)雪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隔著朦朧的淚眼,看見了被父親穩(wěn)妥護(hù)在懷中的千燈。
可天地浩大,他又凍又餓,已經(jīng)永遠(yuǎn)沒有了自己的父親。
尚不知世事的千燈指著他,仰頭問父親:“阿爹,那個小哥哥為什么哭得這么傷心啊?”
父親撫了撫她的頭,示意隨扈去打聽一下。
侍衛(wèi)下馬詢問,回來稟報道:“這是時校尉的母親與兒子,時校尉在上次作戰(zhàn)中犧牲,幸好他有兒子可以替他引魂回家,因此老母帶著幼子過來取遺骨了。”
千燈奇怪地問:“為什么兒子才可以引魂呢?”
侍衛(wèi)笑了笑,沒有回答。
“原來是時校尉的家人?”千燈的父親對他有印象,便帶著千燈下了馬,抱著她到這對祖孫面前,詢問那個男孩:“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男孩仰頭看著這個高大的男人,目光中帶著怯懦:“我……我叫時景寧。”
第二十四章煢煢白兔
“家里還有什么人?”
他看看已經(jīng)嚇得面如土色的祖母,又看看被抱在懷中好奇望著自己的千燈,鼓起勇氣回答:“有我娘,還有我大妹、二弟,還有我娘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
“好小子,那你可得撐起家里了。說吧,以后想干什么,能幫的,我們營里會幫你家一把的。”
“不需要你幫,我……我娘說要帶我和弟妹去長安,投奔我舅。”他囁嚅著,講述得卻十分清楚,“我外祖家在光祿寺當(dāng)差的,他做的糕點(diǎn)還被圣上夸過呢,外祖說我可以跟著學(xué)做糕點(diǎn),我一定會努力學(xué),學(xué)好了就開一個餅店,讓我阿婆、我娘、我弟弟妹妹們都吃得飽飽的,再也不用挨餓受凍……”
千燈睜大眼睛,忍不住拍手:“哇,小哥哥好厲害!”
“不錯,小小年紀(jì)就這么懂事。”她父親也十分滿意,拍拍時景寧單薄的肩頭,囑咐人從自己的俸祿中支取一些錢給他們祖孫倆。
那一直默默流淚的婆婆終于回過神來,抹著眼淚道:“這孩子和他娘打算得倒好,只是我一家這么多人,全都過去,他舅家哪有地方住啊。”
千燈父親一皺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是兒媳婦的娘家,嫁出去的女兒守寡后帶著孩子回去,尚且還說得過去,但帶上婆婆卻絕不可能。
所以時景寧的期望,大概是要落空的,祖母不可能讓這個長孫離開。